徐经自下海的那一刻起。
他便隐隐觉得,自己是为汪洋大海而生的。
犹如冥冥之中,有一种东西在推动着自己!
家族渊源,自幼熟悉海图志,而后机遇巧合遇到恩施,从而拜入恩师的门下,得以扬起人间渣滓王不仕的风帆,寻觅到了新的大陆。
此后十数年,他的人生,便几乎都在汪洋之中度过。
以至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他的缘故,开始了解海洋,知道海洋的重要。
可是……相比於其他人,他必须比其他人在探索的道路上走的更远,他必须比其他人谋划的更深。
自蒸汽铁甲舰开始列入了研制计划开始。
这个超级武器,便纳入了徐经的宏伟蓝图之中。
走向深海是第一步,寻觅新大陆是第二步。
可这……都只是过程,不是目的。
大明的目的,应当是控制四海,使海上再无隐患,使海上的财富,可以滋养着大明。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警觉。
他在海上,分析着大明的敌人,每一个敌人,他们在哪里出没,他们是否为大明的心腹大患,他们出没的地点多为何处,这一片海域有何特点,附近海域是否有岛礁,是否有补给的港口,水文如何。
他在黄金洲,俘虏过西班牙人,也曾在大明审讯过葡萄牙人,他和佛朗机的传教士们接触,并且不放过四海商行的每一份资料。
任何一个人,当他用了心,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即可。
因为人的一生,实在过於短暂,若是翻开经史,看那长河之中,无论是才子佳人,亦或者是王侯将相,在这长河之中,不过是小小的浪花罢了,如流星一般一闪而逝,最终消失於黑暗。
人们所铭记的,不过是一段记忆,也仅此於这么一个已经失真的片段。
现在……时机到了。
“陛下……”
突的,徐经拜下,略显激动,口里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时间拖得越久,佛朗机人越是警觉,臣闻知佛朗机人连年征战,其无论陆战、海战,乃至操典,军器,几乎都是一日千里,他们并不比我大明的愚蠢,恰恰相反,臣观他们的战争,几乎每隔一代人,便会有飞跃的进步。现如今,他们还如沉睡的雄狮,尚不知我大明深浅,而一旦探知我大明已出现蒸汽铁甲舰,必定举国效仿。臣并非是危言耸听,佛朗机人诸国林立,国家存亡便在於战争,他们若不能穷兵黩武,便有灭国之虞,与先秦战国之时相类,不可小视。”
徐经一面说,一面哽咽,他生恐朱厚照错失良机,此时趴在地上,泪水竟不自觉的落下来,滴在瓷砖上。
先秦战国……
方继藩细细的咀嚼着徐经的话。
这……倒是比喻的恰当。
战国的时候,各国相互攻伐,不再是春秋时期那般彬彬有礼,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残酷。
正因为如此,各国国家为了生存,无一不是想尽办法寻求强国之道,骑兵不成,那就胡服骑射。动员不足,那便商鞅变法。人才不够,那便向天下诸国求贤,凡有贤士,无论是何出身,立即封侯拜相。无数的虎狼之士,被征召起来,战端一开,男子们统统拿起武器,经验丰富的将军,带着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的虎贲,为了人头和军功,疯狂的杀戮。
在那个时代,上至国君,下至庶民,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一个人,不是担忧着明日,担忧着宗庙的存续,家族的兴旺,那是一个容纳不下平庸的时代,平庸就意味着国破,意味着族灭,意味着庶民被坑杀。
而恰恰也在这个血流成河的时期,无论是思想,亦或者法度、手工业,快速演化的时期。
佛朗机人,历经的乃是上千年的动荡。
他们一次次发起宗教战争,一次次遭受瘟疫的威胁,一次又一次,相互攻伐,一场战争,可以维持十年,甚至一百年。
他们的学习能力,是极为恐怖的。
只见徐经继续道:“陛下,这一场海战,必须一战而定,绝不容许再给佛朗机人苟延残喘的机会,势必要永绝佛朗机之患才干休。恳请陛下,予臣这一次机会,整肃水师,寻觅战机,大张鞑伐,一决雌雄!”
说罢,他自袖里取出一部奏疏来,接着道:“此乃臣十数年蒙恩师教诲,所修的一部书,名曰:制海论。恳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懵了。
活了三十多年。
说实话,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臣子向自己的父皇或是自己上书,嗷嗷叫着要倾国与敌决战的。
朱厚照此时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毕竟……被人在一边谆谆教诲了数十年,成日都是不可轻启战端,又或天朝仁厚,理应劝人为善之类,这已经是习惯了!
一旁侍候的刘瑾,心领神会的接过了徐经的奏疏,连忙送至朱厚照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