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续金瓶梅 丁耀亢 2961 字 1个月前

月娘见二人不到,正在纳闷,二人到了,一块石头方才落地。来安要把匣子放在间壁,玳安不肯,只得开放里间壁子锁,将这匣子放在床下,用些破绵花、破瓮、破席片暂时遮盖,再作商议。那些零碎银子约二百余两,二人上了腰的,月娘也不提起,只说:「你们带的东西,各人带着罢,少不得大家同过日子。看过世你爷恩养恁一场,只撇了这点骨血,也只在恁各人的心上罢了。」说着,不觉牺惶泪下。那老冯也来说些好话。是夜晚景买些灯油,来安媳妇也杀了一只鸡,做的粳米饭,大家吃了一炮。来安自去村里取了二斤烧酒,把玳安哄个大醉,大家睡去不题。

有诗为证:

费尽机谋百种心,安知天道巧相寻。

东邻窃物西邻得,江上私船海上沉。

暗室可能辞艳色,道旁谁肯返遗金!

由来鸩脯难充炮,割肉填还苦更深。、

这诗单表《感应篇》中后四句,单说取非义之财者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看官听讲:这漏脯出在广东地方,专以下蛊在饮食里,或是蛇蛊、虾蟆蛊、水蛙蛊,各样毒物取来,用了邪术怪药捣为细未,使人吃了。

到那药发的日子,那些毒虫活了,把心肝五脏吃个稀烂。那鸩鸟出在外国交趾地方,有一样鸟的翎毛放在酒中,一饮即死。所以王莽鸩杀殇帝,曹躁鸩杀伏后。古来臣子惧法,也有带着鸩羽自己服毒的。所以说漏脯、鸩酒不能充饥,就如图别人的财物不得成家养子孙一般。那《感应篇》中又说,横取人财者,计其妻子家口以当之,渐至死丧,若不死丧,即有水火盗贼、遗亡器物、疾病口舌诸事以当妄取之直。这几句分明把天道循环说的活现,人谁肯信?即如董卓的邵坞、石崇的金谷园、珊瑚树、元载的八百石胡椒,俱古来横财的样子。且休说养子孙,那有个活到老的,如今阴司添了速报司,所以王法日严。休说是士大夫宦海风波不可贪图苟且,就是这些小人,每每犯罪流口外,在宁固塔,那一个衙蠢土豪是漏网的?市井小人骗诈得几百钱,打夺得些须物,忽然疾病取药费了,忽然口舌官司费了,他不知暗地填还。原是割别人的肉贴在脸上,如何长的起?反似尘沙眯目,洗净才明。那些妄财费尽,疾病也就好了,官司也就完了。如此小事,常常见过,可以喻大。今日说吴月娘取出金银付与二仆,因何说此?只因此项金银来路不好,原是西门庆受的苗青杀主劫财之赃。因苗青事发,被家宣告在巡江察院,批提刑拿人。那时苗青在临清开店,就以三百两黄金、一千两银子打点官司,西门庆把金子昧了,只以千金与夏提刑平分,出脱了苗青死罪。现在扬州做盐商,称苗员外。至今杀人贼子漏网,主命含冤。你道这项财公道不公道?今日月娘取出来指望养身防后,天理岂有容的:把道学话不题,且说本传。那来安用烧酒哄醉玳安,天有一更时候,即取了一杆朴刀在手,乘夜去西村访张小桥说话。那张小桥原是路旁先约就的,知道来安要来,先沽下二斤烧酒,点着灯等他。忽听狗叫,小桥迎出门来,把来安约在屋里东头一间小屋炕上坐下,叫浑家筛起酒来。来安说:「且休吃酒!」就把这吴月娘取出金银,一件件说了一遍:「这是上门送来一股财,取之甚易。如今商议个停当,就好动手,不可失了机会!」原来张小桥久在衙门里,积年通贼,近因乱后抢城,又和这些土贼俱有手尾,一闻此言,如何不喜。跳起来和来安道:「这宗财有两样取法:有善取,有恶龋只要做得妙,才是手段。」来安问道:「怎么是善取?怎么是恶取?」张小桥道,」若要恶取,如今趁着大乱,没有王法,传将咱的十弟兄来,明火持杖,打开门把吴月娘、玳安杀了,把小玉卖了,财物众人平分,你我多得一半。西门庆原是外住的破落户起家,又没有甚么族人亲戚,日后说是大乱土贼杀了,不知几时才有王法,那个来告状?——这是恶取,用的人多,也多分些去。若依我说,只是善取更妙:趁着三四更天,黑地里又无月色,我叫着我的儿子张大,同你我三人,只用一个火把草屋烧着,一声喊起,大家齐说有贼。那玳安是小胆后生,和月娘一定要跑走逃命,放条路着他走了,后面吆喝着赶杀,只丢两块石头,吓的走头没命,那个敢回来?

咱们却将那银子拿来藏了,日后只说有贼劫去,连你还做个好人,下次好相见。我和你三七分,情愿让你一半。你说这计何如?善取其财,还不伤天理,岂不是两全之美!」把个来安喜欢的当不得,跳起来道:「好计!好计!这早晚有三更了,就该早去,怕天明有人,行走不便。这些东西,连我的几个包袱俱寄在你家罢,好挡人的眼目。我也就搬在你这村里住了。」

商量一定,即时叫将大儿子张大出来,也有三十岁,一条壮汉,专以赌博剪径为生,也是这一路的人。各拿口朴刀,将烧酒筛热,吃了几大碗助胆而行。来到乔家庄上,先把场园一垛杆草点起,跳过墙去烧起后边屋檐来。来安大叫「有贼」,唬得玳安趴起,百忙里穿不上裤子,赤着脚叫小玉开门快往外跑。这几个妇女那个是有胆的?月娘唬得乱战,先抱起孝哥来,玳安、小玉搀着月娘往外黑影里,不顾高低,一步一跌,只往无火处乱走。只见一片声喊说:「休叫走了,赶上拿人!」唬得吴月娘、小玉、老冯各不相顾,俱伏在墙外蒿子地里。只听得石头乱打将来,月娘怀抱哥儿,黑暗地里那里藏躲得及,早有一块砖头打将来,把孝哥的头打破,大叫一声就没气了。月娘也顾不得孩子死活,抱着走过庄外河崖树林子里,伏成一堆,用袖子把孝哥口挡得严严的,那敢放他啼哭,直等到五更时候,庄上狗还乱咬,火也不明了,人也不喊了,天色渐明,玳安扶着月娘不敢回庄,可往那里去好?

正在惊慌间,那来安已将金银和他的包袱细软之物俱付与张小桥父子挑去,方来找寻月娘。知在河边林里,远远放声哭将来,大叫:「天杀我了!」一步一声走到月娘跟前,硼倒在地,大哭道:「连我包袱、衣裳、几年挣的过活都被抢去了。」说毕又哭,连玳安也信了。抱起孝哥一看,额角上打了一个大血窟窿,急急用绵花扎了,抱着复回庄来。一口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净净的,一堆乱草,连被也没了。

月娘不觉放声大哭,老冯劝个不住,待要寻个无常,又有死人留下的这点业种,往前日子怎么样过!正说着话,来安媳妇来哭一回、炒一回,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的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个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瓦屋,倒象还有银子一般。一面说着,一面来安来揭锅,收拾破盆、木构、粗碗、草席,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月娘,和他媳妇扬长去了。

月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那里去好?」倒是老冯道:「我想起一条路来,你老该去寻他,且住些时,听听乱信再作计较。」不知老冯说那里去好,正是:荣华趋奉人人有,患难扶持个个无。此一去,有分教:月娘——再走风尘,历尽东西南北昔;分开母子,遍尝兵火雪霜贫。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