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田家痴蠢妇,犹存一饭主人情。
按下月娘不题。且说应伯爵夫妇领着孝哥走的乏了,小黑女背了一会又丢下了,又哭又叫、几番要撇在路上。伯爵一行骂着道:「想恁爹活时,好骗人家妇女银钱,使尽机心权势,才报应你这小杂种身上。今日你娘不知那里着人掳去养汉为娼的,你倒来累我,我是你的甚么人?」那孝哥越发哭了。伯爵跑上去就是两个巴掌,打的这孩子杀猪似叫,又不敢走,又不敢祝倒是老婆心里过不去,道:「咱当初和他老子也吃酒,也吃肉,你就这等没点慈心?不强似你一路上打骂他,等到个寺院里把他寄下罢,也是个性命!半路上丢下这孩子,千军万马的,也伤了天理!」说的怕爵不言语了。
走到天晚,可可的到一个观音堂,紧闭着门,伯爵走渴了,叫门要碗水吃,老和尚开门请进去。伯爵见和尚去打水,役个徒弟,道:「老师父你多少年纪了?」和尚又聋,说了半日才知,答道:「今年七十了。」伯爵道:「你没有徒弟么?」和尚道:「命里孤,招不祝前日,一个徒弟把些衣裳都拐去了,还敢招徒弟哩!」怕爵道:「我有个孩子,舍在寺里罢!如今因路上没有盘缠,只要你一千钱做脚力。」老僧道:「可好哩,领进来我看看!」伯爵领着孝哥进来,和尚道:「好个孩子!几岁了?」怕爵道:「七岁了。」说着,和尚进房去拿出一串铜钱,伯爵接去了。又要留他住宿,怕金兵出营放抢,伯爵领着老婆一路往西而去。可怜这是西门庆恩养的好朋友。有诗以戒交结小人之报。
食客场中定死生,悠悠安得岁寒盟。
虎狼分肉呼知己,鹤獭成群号弟兄。
春到桃花偏有色,秋来杨叶自无情。
托孤门下冯罐少,狗盗鸡鸣不足评。
老和尚收下孝哥,问他是那里人,那孩子养的娇惯,又说不明自,只说他娘不见了,——「这个人,我不认的他。」
老和尚才知道半路里拾了来卖的,怕后日有人家来认,「还赖我是收留人口」,好不懊悔。想了一会道:「就是他父母我着,只当寄养他的儿子,待领去就领去。我一个僧家,收养孤儿也是好事。」就把孝哥剃了头,找出领旧破衲掇来,改成一件小僧衣,又做了僧鞋、僧帽,起名了空,教他打馨烧香,念经写字。那了空原有善根,也就合掌拜佛,和天生小沙弥一般。也是孝哥安身立命的去处,月娘舍珠雕佛的因缘。
世间绝处逢生,难中得乐,原是这等。按下孝哥在此为僧不题。
却说这玳安在河下芦苇中守着孝哥墩了一夜,谁敢合眼。只见村里喊杀连天,火把乱明,把河里苇柴烧着,男妇们怕火烧,都走出来,被这土贼抢衣裳的,掳妇女的,把玳安也上了绳。拴着些人们,到了一个大空寺里,坐着十数个贼头,一个假妆成鞑子,也有带皮帽子、穿皮囤子的,又没有弓箭马匹,都是些庄家枪棒。满满的一寺妇人,也有认的放了去的,也有留下的。这些壮汉们,拿来跪下,但说不做贼的就杀了。玳安寻思一会:「这些贼们且哄着他,临时再寻法逃命不冲。」将主意已定,问到他的名字,说是玳安。
一个贼跑下来看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么?」原来玳安号振寰,在西门官人宅里,谁不知道?下来忙解了绳子,请上殿去,有的是热酒大肉,都是村里拾来的,让玳安吃。玳安一看,才知道韩道国兄弟韩二捣鬼在这里做贼。问道玳安西门庆家的事,玳安才说失散在路上,应伯爵一处躲在河里,说了一遍,要辞了去找孝哥。韩二道:「你没处去。出门去,撞着人,连命都丢了。我有人,各处替你找找罢。这村里孩子们,我都叫来你看。」原来韩二和他嫂子王六儿、侄女韩爱姐领着接客,又被金兵抢去了,因此在这里做贼。过了二日,这韩二给玳安一杆枪,着他管五十个贼。那夜又去抢村,玳安瞧着无人,丢下枪,一溜烟走上大路,各处问月娘、孝哥信去了。真是:珠沉罔象无寻处,雁过秋空不定踪。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