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翟云峰义送月娘韩捣鬼路济玳安
诗曰:
十年多难与君同,几处移家逐转蓬。
白首相逢征战后,青春已过乱离中。
行人渺渺看西月,归马萧萧向北风。
汴水楚云千万里,天涯此别恨何究
却说吴月娘、小玉因寻孝哥到了东京,寄食在给孤寺,与蔡太夫人为伴,吃那些寺中米粥,不觉一年有余。妙趣打听着他师兄妙凤已还俗嫁人去了,自己又回清河。只落得月娘在京,各处打探,并不见孝哥踪影。月娘几番要死,又怕孝哥还在,因此柔肠牵挂。待要回家,那得盘缠?况且没有妙趣领着,路上如何行走!因此愁成一玻偶感瘟疫大行,东京之人十死七八,倒亏小玉捧汤捧水,过了一月,才得平复。那蔡夫人又病了,八十余岁的人,又没人服事。月娘终日替他煎汤捧饭,到象眼事公婆一般。可奈老人命寿已尽,到了半月以上,呜呼哀哉!这夫人生经宦地多荣贵,老死空门少子孙。一时间,忙的个寺里长老心焦,沙弥步急,说道:「这夫人又无子女亲戚,棺木衣裳从何而来?」忽然想起:「他家总管翟云峰,先同蔡太师流贬在江西,后来把他取回正法,翟云峰替他收葬一毕,因金人乱了东京,就投在张邦昌衙门里做了个书办官,依旧体面起来,决不知他家太太在寺中。快使人传与他知,必然来此照管。」即时使小和尚找到府前,问了他家,叫开门。云峰见个和尚,只说是化缘的,才待问他,只见他说蔡老爷家太太在寺里故了。这翟云峰虽久在权门,也还有些人心,即忙取出几两银子,带在身边,往寺里走去。长老接着,细说一遍,才知道太夫人住已年余。
到了延寿堂中,老夫人停在床头,穿着破布百纳的皂直掇,项下一串菩提子数珠,面色如生,如坐化的一样,不觉悲啼落泪。焚香叩拜已毕,取出十两银子,买口松板寿器,忙了二日,把大夫人送葬於寺后,待太平再回旧家坟墓。
到了送葬之时,见有妇女二人扶棺甚痛,翟云峰身披重孝,不及细问。丧事已毕,细问长老:「蔡宅经此抄籍,全没亲戚在京,此是何人?哭得哀痛的好不急切!」长老细说道:「是前年有一清河县人,说是他夫旧日做过提刑千户,来此找寻儿子,不能回家,和老夫人在此作伴已近二年了,因此悲痛。」这翟云峰一听说清河县提刑千户,就想到:「西门亲家是我好友,莫费有些来历?又不知大乱以后他家消息何如。」
因请月娘出来,要面谢送丧之情。月娘原不知是翟云峰,只得出来相见。云峰行礼拜谢相还,因问月娘何事到此。月娘眼泪双垂,因说:「系清河县千户西门庆妻吴氏。自先夫死后,止有一子,因遇乱分离。闻说掳在东京,一路寻来,得遇老夫人收留作伴,就如母子相似。同居年余,今日他老人家抛撇去了,怎么不痛!如今夫人既去世,我是个外路妇人,也不好在此久住,只得别寻去路。又没个男人,如何回的去!」说着泪落如雨。云峰闻言已毕,上前深深一揖道:「老盟嫂不知,我就是翟云峰。当初西门亲家在世,俺两人亲如兄弟,义比雷陈,怎么知道今日老嫂你流落到此地?既然相遇,一切事俱是小弟身上照管,今晚便使人接过去,那边住着。」月娘也就如久旱逢甘雨一般,上前又谢了。云峰一揖而去,到了家中,和老婆说了一遍,也甚是凄惨。说:「这等一个富家,如今妻离子散,在个寺里吃粥。你使迎儿先去看了,再自己去迎他来家住几日。送他回去得个伴才好,只找不出这个伴来。」翟云峰极有道理,打扫一个院子,一口净房,安置月娘不题。
却说月娘见了云峰,不免喜出望外,和小玉商议,说道:「只怕他是京师人,做个虚体面。如肯来照顾就好了!」
小玉道:「如今人有良心的少,一个应二花子日日受咱的恩,到了难中还不肯借出一个钱,买个馍馍给孝哥吃,休说人生面不熟的一个京里人。当初为韩道国家闺女,结的是干亲家,如今个爱姐回去另嫁了,和咱甚么着急的亲。」一言未尽,只见一个盘头的丫头,捧着一盒子大米,又是一盘点心,一盘豆腐干进来,给月娘磕下头去道:「俺奶奶待来看大奶奶,天晚了。明日来使轿子接过去。」月娘忙忙的收了,赏了他五十个钱,说:「多多拜上。」丫头去了。明日,云峰的娘子坐了一顶小轿,又抬了一顶空轿未接月娘。迸的寺来,先使「丫头来说。月娘迎出去,见翟云峰娘子四十余岁,自净面皮,腰粗臂厚,胖大身体,上穿着天蓝云缎衫子,下系自绫拖地锦裙子,两只小小鞋儿,说的一口京话,满面和气。进来讨毡要行礼,月娘不肯,平拜了。小玉前头问长老讨了茶来吃了。即时请月娘同行,亲家长亲家短,一似熟了几年的一般。月娘只得去谢了长老,同小玉上轿,往翟云峰家来。
云峰在门首迎候,进去作了揖,道:「亲家只管放心住,我一边去找公子的信,一边打探有上临清的船,好送你回去。只要个伴去,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使人送也不打紧。」月娘千恩万谢,云峰不好相陪,辞别出外面去。有诗赞云峰义气:莫道长林霜雪深,一枝犹有岁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