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续金瓶梅 丁耀亢 2485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九回沈花子魂认前身王六儿老还旧债

苏东坡《寒食》诗: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木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漠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这首七言古诗,单表人世百年死生,如梦幻泡影。休说这寻常百姓,即做到那公卿大老,开天的事业、盖世的文章,到头来也不过是几张黄纸、一篇墓表,纵有石羊石虎、御赐的溢法、钦定的碑文,也只为生人的眼目,与死者痛痒无干。有好子孙的,多守得几年,那子孙不肖的,还有把墓碑坟树卖与匠石们修桥、砌路、造屋、造船的,经年不到坟头燎一张纸,卖与豪家耕为平地。如今看那石人石马埋在草里的,还不知坟在何处。看到此处,可见人世上有何真假恩怨。平等死生一观,才是个达者。可惜这看书的人,点一点头又忘了,到天明想不起来,直到了寻着他的时节,临期又悔不得了。

今日单表沈花子自来西门旧宅,托梦与玳安,去了十年,恶业将尽,日罪已满,往来在东平府地方,打砖乞食。生母有病死了,把个牵路的狗也被人打杀了,年长一十九岁,讨饭沿街打砖的路儿走得烂熟,再不消问人。到了人家门首,谁不认得?叫声「沈花子来了」,就递出碗饭来,又走一家,倒也省他劳心费力。从来说讨饭三年懒做宫,想有些乐处。有诗日:乞化原因结佛缘,高声持体到门前。

瓢中常贮千家饭,囊里何须一个钱。

竿木防身成铁杖,给孤布施有金砖。

增间自是贤达者,免向名场夜乞怜。

原来人有三魂,沈花子一个魂在阳间随身讨饭,一个魂在阴间做饿鬼受罪,一个魂在西门庆坟上守屍,起旋风赶浆水吃。这沈花子从临清讨饭又到了清河县,遇见清明时节,家家上坟设祭,人人看景踏青,多有游人在郊外饮酒。

这花子们因此不在城里,都来野外求乞。沈花子也柱一条竹杖,来城东地名五里原一-原是西门庆的坟,当初清明寡妇上新坟就是此处,坟墓甚多,如北郊相似,只闻一片哭声,风吹的纸钱灰各处乱舞。化了纸,都在林子里高岗上摆下祭品,吃酒散福。沈花子和众乞用走了几处,化了些盏酒片肉,剩饭残汤,吃不了的,倒在罐里。隔着永福寺不远,来到寺上房廊下,蹲着把那汤饭吃了,又去乞化。拄着竹杖往前面林子里来,只见起了一阵旋风,不知甚么东西拌了一交,跌在路傍,好似做梦的一般。忽然一个汉子过来,将沈花子打了一掌,道:「你这几年在那里来,就不回家了?我等得你好苦呵!打完了官司,纳了赃罪,咱也该搬移了,另寻个新房儿去祝如今咱的旧房烂了,我在这里看守,一个钱也没得用,一口汤也赶不出来吃,一年二月八月领些官米,只好在别人门首去讨口凉水吃,白日里没处藏身,夜晚来树稍头草根上就是我的去处。你如今去了十数年,那知我的苦楚。」

说毕和沈花子抱头而哭。沈花子百忙里想不起这个人来,一似认得他一般。才待想想又迷糊了,通没处认账。正是:伤心不是新来客,对面还疑旧主人。那人道:「此去到咱家不远,和你到家看看那破房儿,你今住下不去吧。」沈花子半疑半信,扶着拄杖随这人走,领到一处林子里,进去只见清堂瓦舍,小小一个门儿,初然入内冷森森,后面行来宽朗朗。但见:一条细路,高高下下平铺;四面短墙,整整齐齐高砌,中横三尺石床,默默有人全不语;上挂两条纱幔,漫漫长夜几时醒。色灵二事,左童右女不离身,明旋一幅,粉字金花全不见。他也曾走马章台,醉拥红妆晨起晚;他也曾排衙军署,贪谋白银夜金多。风流罪过,空余白骨成灰;谋算奸深,只见青蝇来吊。日落狐狸来作伴,年深缕蚁借为家。

沈花子进得门来,用手一摸,见此高房大厦中间有人高卧,不听得言语。这花子忘不了旧买卖,高叫一声:「老爷、老奶奶,讨碗饭与花子充饥。」那人笑道:「这是你家,也不认得了,还想叫街哩!我家多少日子不见一点饭吃,那有饭来与你吃?」沈花子大怒道:「你这个人,平日不甚熟识,因何哄到我家门上,却不把饭来,误了我今日清明节的生意,明日却那里讨去?」那人大怒道:「你这花子真是瞎了眼,连自己房儿也不认得,终日游食在外惯了。我今拿回你来,也和我守守门儿,偏是我该受苦?」两个揪打在一处,早把那床上的人惊醒,打一个滚,趴起来,把他二人分做两下,这个人又睡下,不言语了。怎当得沈花子叫天叫地要出来,四下里都是墙壁,那里找得旧路出去。高声大骂道:【江头金桂】怪得俺终年昏昧,只道缘何鬼梦迷,那知你把家园占了,改换墙基,在床头睡不起。你这个人,有些似我的模样,因甚么话语高低,形容无异?莫非是假名托姓,撒懒妆痴,撇下儿孙妾共妻,使我沿门持钵,又迷路悲啼。到今疑。街头叫化岂非我,床上高眠又是谁?

沈花子骂毕,这个人怎肯干休,把沈花子一个砖夺来摔的粉碎,说:「你这花子,改不了光棍行持,倚势行凶,到了自家门上还要妆聋推想,偏有这些花言巧语,越发编出曲子来了。我把你这讨饭吃的本钱打碎了,丢开这根拄杖,看你有甚本领,也钻不出这个土孤堆去。再休想讨你那自在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