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狂风骤起之后,大地上弥漫着水汽的味道。曾经无精打采的竹木花草,开始了兴奋的随风摇摆,仿佛在欢呼甘霖一样。
园圃之中,童子刚抱起陶罐,准备给果蔬浇水,又欣喜地跑了回去,用浓重的关西口音说道:“雨落矣。”
老人坐在地上,慢慢编制着席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里是平阳,大汉都城所在之郡,同时也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自永嘉六年(312)被中山王刘曜掳来,他们便一直生活在这里,为天子种植果蔬、放牧牛羊、打制器具。
去年击败拓跋鲜卑后,朝廷又驱赶了一部分人至西河、太原二郡国的山中,开垦荒地,放牧牲畜。
长安男女八万余口人,基本都分散在以平阳为首的四郡之地内,极大充实了大汉的户口,同时也让市面上的商品日益丰富——长安百姓,手工业者自然很多。
今岁河内王攻关中,却没有掳来太多人,前后不过万余口罢了,多送到了西河、太原交界的汾水故地,耕作农田、缫丝织布的同时,修筑城塞、整饬驿道,过得比较苦。
“都不容易啊。”老者叹息一声,继续低头织席。
又一阵狂风吹起,未关紧的门窗被吹得哐当哐当作响。
有妇人匆匆跑去,将其紧闭。
很快,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
从地面上望去,乌云几乎笼罩了整片天地,将平阳、河东、西河、冯翊、上郡、弘农、上党等地尽皆笼罩了进去。
关中的大部分地区及河内、河南二郡也沾了点光,但辽阔的河北、河南大地却未被甘霖惠及,让人不由得想要问候这个贼老天,你怎那么喜欢开玩笑呢?
不过,老天也有理由。
关中、并州干旱多少年了,还不许人家爽一回啊?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关中。
“天子回来了。”有人穿着蓑衣,匆匆进了园圃,低声道。
有人漠不关心,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有人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有人则招呼他过来,低声询问情况。
长安八万口,当然有很多士人豪强。有能力的、有名望的,早就被赦免做官,为大汉打理地方,劝课农桑去了。
但官位毕竟有限,此刻仍然有许多人在各处官家园圃内做着粗使活计,这些人一般有较强的交谈欲望,对外界的情况比较关注。
“抓着鱼了?”有人笑嘻嘻地问道。
“网着了,整整两大车,天子让陈元达分赐给随驾官员、将士。”
抓着鱼却不吃,而是送给别人,这种癖好普通百姓不能理解,但不愁吃穿的士人却太能理解了。
“这才去了一天,怎么就回来了,莫不是因为这场雨?”
“不像。以往电闪雷鸣,天子依然蹲在河边看人捕鱼,这次应该是有事了。”
“关中战事吧?”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点头,这是最容易猜到的。
前阵子河内王攻至长安左近,但后路被偷袭,冯翊闹得鸡飞狗跳,大河东岸一度为之示警——是的,他们这个园圃不是位於汾水流域,而是在黄河东岸的皮氏县境内,天子刘聪这一次也不是在汾水观鱼,而是带着大队人马至黄河捕鱼。
或许,也不全是为了捕鱼吧。
黄河渡口附近,达官贵人云集,天子亲自接见河西诸部酋豪、冯翊氐羌首领,然后调发其兵,就近指挥,将混乱的局势堪堪稳住。
目前,听闻偷袭冯翊的关中兵马已经败退。
消息传来时,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激愤之时,有人甚至哀叹,刘聪为何不待在平阳?
在平阳的时候,但喝酒、服散、玩女人,时间长了,再强健的身体也废了。
像如今这般,四处跑来跑去,接见官员、抚慰军民、督促屯田、部署作战,倒他妈像个正经天子了。
当然,也就心里发发牢骚罢了。
邵勋在河南崛起,声望日隆,你怎么就能指望刘聪放心大胆地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呢?可能吗?
“关中还能撑多久?”有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样,问道。
“如果豫州、凉州那两位愿意发兵的话,还有救。如果不愿,很难。”
“豫州不太可能了,够不着。西平郡公还有那么几分可能。”
“算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别想东想西了。匈奴是主力攻关中,不是偏师,我看撑不过今年。”
雨越下越大,渐渐汇成溪流。
众人心事重重,干活的劲头都小了许多。
片刻之后,几位官员巡视而来,一群人才打起精神,继续卖力地干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