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援想了一想道:「若是那江哲身子好一些,朕就成全了长乐也无不可,可是现在朕实在不放心,先放一放吧。」
郑瑕见夜已经深了,李援也有些神色疲倦,就道:「陛下,事情已经商量妥当,不如陛下先就寝吧。」
李援笑道:「朕已经想通了,以后什么军政大事都交给雍王吧,朕要好好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卿先别走,替朕拟旨之后,再去休息吧。」
十月七日,李援回京,连下三道旨意,其一是赐死太子,加谥号戾王,皇后废为庶人。其二是立雍王为监国太子,一切军政大事悉由雍王决断。其三就是立长孙贵妃为后,则日正式举行立后大典,另外以长乐公主传诏有功,赏赐食邑万户,加封号宁国,敕建宁国长乐公主府赐给公主。
皇上的雷厉风行震惊了不少人,朝野或者以为是雍王趁机挟持了皇上,或者以为李援是受了惊吓,无心再理会朝政,却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最大功臣乃是侍中郑瑕。
雍王主管朝政之后,开始了后来被称为「戾王大逆案」大肆清洗,以牵涉太子谋反之罪被下狱的达官显贵数以万计,被牵连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一时之间朝野惊恐不安,只有少数有心人才会发现雍王的清洗实际上控制的很好,被牵连的朝臣多半是出身世家豪强,这些世家在大雍崛起的时候虽然立下了功劳,如今却是争霸一方,兼并土地,甚至私养甲兵,隐隐有割据之实。这次雍王借着谋逆大案,运用手上的军队,将这些世家豪强几乎全部摧毁。他的手法刚柔兼备,对於那些世家的中坚分子经常是当作叛逆剿灭或者下狱,毕竟这些世家都不免和凤仪门、韦观有些关联,而对於世家旁系的子弟和那些依附世家生存的平民却是不会轻易加罪,托从前锦绣盟和凤仪门的福,这些豪门世家很多本就早已经被杀得支离破碎了,再借着大逆案的名义,让各大世家凛如寒蝉,不敢出头,更是方便雍王各个击破,一月之间,大雍朝堂已经焕然一新,石彧带来的幽州官员和那些真正肯做事的中低级官员很快就让大雍的中枢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鲜血洗清了大雍朝堂上的蒙尘。
而在这其中,有一种官员是被最先清洗的,那就是家中妻女和凤仪门有关联的官员,这些官员最轻的惩罚也是贬斥降级,稍微严重一点的就是免官去职,甚至直接上法场也是可能的。很多凤仪门弟子原本都是千金小姐,入凤仪门倒有大半是为了提高身份,所以多半都是立刻和凤仪门划清界限,这样的女子若是能够得到父兄和夫家的庇佑,倒还是可以安然度日,虽然不乏有抛妻弃女的事情发生,但是总算大半还能重新做人。可是若是那种贫寒人家出生,因为进入凤仪门而得以嫁给朝中显贵或者豪门世家子弟的女子,命运就要凄惨的多了,不是被夫家休离就是被打入冷宫。可是在屠刀霍霍的时候,这些女子的凄苦哀怨也被血腥的清洗掩盖住了。
雍王也并非总是这样辣手无情的,有些官员从前党附太子或者出身韦观门下,只要没有明显的谋反证据,自身再有不错的才能,那么也不会被清洗,而在雍王的清洗过程中最不会受到牵连的就是军方。雍王下了诏令,军方将士为国血战,都有汗马功劳,所以不许在军队进行清洗,就是发现了有些将领和凤仪门确实关系密切,只要肯写一份详细的悔过书,就可以得到赦免。所以雍王的铁血清洗,不仅没有危及大雍的根基,反而加强了军队的实力,因为很多世家子弟和江湖中人都通过从军来避免被牵连到大逆案中去,危机过后,大雍的军方力量倒是更加强大了。
十月九日,郑瑕带着鸩酒、白绫和一把短剑到了太子被囚禁的锦安殿,这是太子第二次被软禁在此,上一次,李安虽然也是担惊受怕,可是既有韦膺暗中照应,又有凤仪门和鲁敬忠等人在外奔走,总算是心中有底,这一次李安却是再无倚靠,缩在殿中,茶饭不进,已经是只剩一口气了。
郑瑕正要进去,突然看见远处一行人走来,只看他们的灯笼就知道是雍王府的人,走近之后,郑瑕一眼就看到了为首之人正是江哲,他身后侍立之人正是邪影李顺,而周围更是侍卫环立,守备森严。
江哲上前深施一礼道:「下官奉雍王殿下之命,前来为太子送行,请侍中大人允许。」
郑瑕一皱眉道:「这有违礼数,可有皇上的旨意?」
江哲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杀气,低声道:「侍中大人,下官不妨直言,我这次前来雍王殿下并不知道,是我使用了殿下的金牌,骗过了禁军进来的,这一次我是定要见到太子,如果侍中大人不允许,那么江哲只有硬闯了。」
郑瑕听得一愣,他仔细看去,只见江哲眉宇之间竟是宁为玉碎的神情,郑瑕虽然恪守礼法,可却不是固执不化之人,心想此人辅佐雍王,对太子步步进逼,莫非竟然是因为他和太子之间有些仇怨么,此人心思深沉狠毒,若是我执意不许,他怀恨在心,必然生出大祸,若是加害於我也就罢了,万一此人故意挑拨皇上和雍王的父子之情,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想到这里,他说道:「既然是雍王殿下的命令,本官也可以从权,江司马就和本官一起进去吧。」
江哲露出一丝狂喜,挥手让侍卫们留在外边,只带了小顺子跟着郑瑕进去,郑瑕身边原本带着两个勇武有力的太监,原本是为了防止太子不肯自尽,让他们动手帮忙的,如今看这样情势,为了不让这两个太监见到不该见到的事情,郑瑕挥手让他们留在外面。
三人进了锦安殿,看到瑟缩在床榻之上的李安,郑瑕不由轻轻叹息,江哲却是面寒如冰。
郑瑕宣旨之后,小顺子端着方才接过来的托盘走了过来,上前摆着鸩酒、白绫和短剑。李安只是一边惨叫一边后退,果然是不肯自杀。
走到近前,我低声道:「太子殿下,请问殿下可记得南楚的柳飘香么?」
李安眼中一片迷茫,过了很久才道:「记得,孤曾经临幸过她,不是早就让梁婉送回去了么?江大人,求你跟二弟求求情,只要饶了孤的性命,孤情愿终生圈禁,或者出家为僧。」
我胸中一阵血气翻涌,想不到当日梁婉还是骗了我,原来害死飘香的真正凶手竟然就是她自己,而这个李安虽然是罪魁祸首,却不是杀人凶手,不过我却仍然越想越恨,若不是他荒淫,若不是梁婉为了保护他的身份秘密,飘香怎会被害。想到这里,我转头看了小顺子一眼,道:「太子殿下不肯上路,你就帮帮他的忙吧。」
小顺子看了郑瑕一眼,随手拿起鸩酒,上前执住李安,轻轻松松的将鸩酒给他灌了下去。李安很快就断了气,面色一片青紫,带着不甘心和悔恨,却不知他在悔恨些什么。
我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落落的,大仇得报,我反而有些茫然了,这时候郑侍中意味深长地道:「江大人,往事已矣,来者可追,你可要把持得住。」
我看了郑瑕一眼,上前施礼道:「郑大人放心,哲虽然有些私心,可是却从来没有挑唆过雍王殿下不顾兄弟之情,只是如今太子恶贯满盈,哲若是不能前来看着仇人上路,实在是不能甘心。」
郑瑕虽然只听见片言只语,却也能猜出几分真相,可是他知道如今木已成舟,自己也无需多事,只要警告这个青年不要为了私仇有害大局一下也就罢了。
三人正要离去,突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走到殿外,只见雍王匆匆而来,看到郑瑕和江哲之后,雍王神色一宽,道:「郑大人,本王派江司马前来为太子送行,也是略尽兄弟之情罢了,还请郑大人不要见怪。」
郑瑕不由有些好笑,但也不揭穿,只是道:「这也是人情,臣怎会怪责,陛下正在等臣回报,殿下请便。」
等到郑瑕走后,雍王过来狠狠的瞪了江哲一眼,道:「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假冒我的谕令,回去再和你算帐。」然后又低声道:「随云,你既有这样的心事,为什么不和本王明言,你这人真是,唉。」
我心中一片温暖,连忙侧过头去,免得被人看见将要溢出的泪水,也低声道:「臣不敢以私心害公义,殿下对臣的爱护,臣感激涕零,以后万万不敢再瞒着殿下了。」
雍王叹了一口气道:「走吧,若非是夏侯见到你深夜进宫,本王还不知道你如此妄为呢,幸好郑大人没有怪罪你。」
我又施了一礼表示歉意,这才跟着雍王殿下出宫了。一路之上,我心中满是感激之情,雍王殿下的大恩,我终究是报答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