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陇之地多豪俊之士,尤其军中兵卒,越是年岁大的,便代表从各种严酷战事中活下来的次数多,自然就更加悍勇了。因此,即便领头的中年大汉起初就已经从对方的服色不同上,认出对方恐怕是那两位朝中特使的随行军卒,可是此时此刻遭到这样侮辱的挑衅,从上至下的所有人顿时全都被激怒了。一个性子最为急躁的年轻人砰的一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骨碌站起怒喝了一声。
“狗鼠辈,你说什么”
那洋洋得意出口讥嘲的汉子,原本只是逞一时之快,可突然被人骂是狗鼠辈,他顿时也为之大怒,一时拍案而起道:“你家祖爷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可他这反唇相讥,当即就被一记迎面而来的拳头给中断了。眼见得其人被那一拳打得飞起,砸得后头一张桌子和上头的酒具乒呤乓啷掉了一地,他的那些同伴在最初的呆滞过后,顿时齐齐反应了过来,一个个怒发冲冠地站起身撩起袖子应战,而那边厢打人的军汉也不甘示弱,振臂一呼,也叫来了自己的同伴助阵。
顷刻之间,小小的酒肆中就打成了一团,伙计见机不妙暗自叫苦,慌忙滑脚往后头去通知店主,而角落中最初就酩酊大醉的那个酒客,此刻也终於抬起了头。不是李白还有谁?
“一大早的吵闹什么”
李白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见是迎面一个盘子带着凌厉风声丢了过来,他信手一抄,稳稳当当地将其放在旁边,随即就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战。当有人不长眼睛地混战一团直接打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他不过闪避或是格挡,轻轻巧巧地就再次把自己置身事外。须臾之间,这酒肆之中已是一片狼借,地上固然是乱七八糟的酒具碎了一地,而在群殴之中被打得倒地不起的也不在少数。
尽管后来赶到的酒肆东主大声嚷嚷劝架,又哭天抢地调停,可打出了火气的两边人哪里肯让,最后竟只见寒光一闪,有人掣出了兵器。
面对这情景,刚刚还作壁上观的李白终於遽然色变。然而,即便他眼疾手快,隔着老远的距离,也没法阻止那一刀下去的血光四溅。就当他霍然起身预备阻止接下来的杀戮之际,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阵尖利的呼哨声,紧跟着就是一个声若洪锺的大嗓门。
“鄯州都督府的府卫来了,快走快走”
见刚刚打得正酣的那些鄯州军士卒立时开始且战且退,虽有人想带走伤重的同伴,可终究因为受伤倒地的人实在是太多,大多数都只能顾着自己奔逃。而角落中刚刚站起的李白想了一想,捅开窗户纸看了一眼大街上那个大声嚷嚷的军汉,最终悄然往后头溜之大吉。等到鄯州都督府的府卫最终赶到,看到的就是一团糟的酒肆,以及满地痛苦呻吟的人。
杜士仪怎么都没想到,仅仅是自己这一行人抵达的第二天,左金吾将军李俭的部属就在酒肆与人发生了群殴。若非范承佳闻讯之后大惊失色,立时调集都督府的精锐府卫前去弹压,封锁了整条大街,只怕转瞬间就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这场械斗的行列。
“是左金吾卫的禁卒在酒肆寻欢作乐的时候,因为胡姬和鄯州军的一些士卒发生了口角,推搡之后进而大打出手。到最后,竟是有人忍不住拔刀大动於戈,听说砍伤刺伤好几个,若不是范大帅的府卫到得快,只怕要闹出大乱子了。”赤毕因为只是粗粗打听了一下,再加上范承佳传令封锁消息不许议论,因而他所知也有限得很,“此次李将军的部属说是金吾卫,其实是来自北门禁军,骄横惯了,就不知道究竟是哪方有错在先,而李将军又会怎么说。”
论理两边都不是自己人,杜士仪大可作壁上观。可他既然是和李俭同行,一路上对方好歹也对自己尊礼备至,他自然不好置身事外。在听完了赤毕的禀报之后,他就立刻往见李俭。可刚到李俭那儿打了照面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只见一个从者飞奔直闯了进来。
“将军,不好了”那从者话一出口方才发现杜士仪也在,愣了一愣后方才称了一声杜中书。他本想上前去附耳禀报,见李俭目光严厉地摇了摇头,他只好低声说道,“据说有鄯州军的三个士卒因为受伤过重死了,他们的妻子带着儿女在鄯州都督府门前跪地陈情,请严惩凶手。”
李俭原本就已经气得不轻,此刻待听说已经闹出了人命,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双手紧紧交握,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我这就去见范大帅,你传令下去,约束随行所有军卒不得外出,但凡涉事人等,一概看押起来,伤者立时命医士调治,然后你给我调几个妥当人,一个一个仔仔细细查问。当时缘何闹事,又是谁先动的手,又是怎么会动的兵器,给我一五一十问清楚”
等那从者应声离去,李俭才想起杜士仪也在场,当即苦笑着拱了拱手道:“未曾想骄兵难制,第一天到湟水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杜中书,此事是我管教无方,我先去收拾善后,还请杜中书放心。”
这一路上攀谈相交,杜士仪能够看得出,李俭是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人,因而,对方既然这么说,他也就没有强出头,抚慰了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等到他回了自己的宿处,就只见一个白衫青年在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等候,不是李白还有谁?
“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