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来过这里很多次了,牛仙客却鲜少踏入这里。梨园弟子之中多是从教坊中遴选出来的精英,其中如李龟年雷海清等技艺出众者领乐营将,已经“故世”的公孙大娘当初还被追赠了女官,此刻远远看到一个酷似李隆基的人影正在台上和人说着什么,牛仙客更是觉得荒谬无比。
堂堂天子,竟是和教坊乐工妓人同场,这要是让臣民看见,会说什么?
“陛下说得不对”
这个突兀的清亮女声钻入两人耳朵,李林甫和牛仙客全都为之一愣。两人抬头看去,就只见一个道装女郎站在李隆基面前,尽管他们只能看到一张侧脸,可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对后宫情形颇有了解的李林甫知道,后宫之中那么多妃妾宫人,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和杨氏这样这么和天子说话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提醒了牛仙客和自己一同放慢脚步,果然,就只听得道装打扮的杨氏的口气依旧那么理直气壮。
“乐由心生,而舞同样是发自心声,这段舞看似天魔之舞,但陛下难道不觉得没有灵魂在其中?也就是说,舞者只是为了取悦陛下,而不曾倾注自己的精气神,所以看上去就如同死物一般。”
整个宫中,玉奴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座梨园,所以,她不惜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梨园之中,尤其是这一曲根据霓裳羽衣曲而配的舞,更是倾注了她无数心力。而且,若不是昭成皇后“托梦显灵”,让她为霓裳羽衣曲配舞,哪怕有身边这些个个如花似玉的侍儿,恐怕进宫后她早就失了清白。所以,哪怕面前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是一道制书就让她从寿王妃重新变为了女冠的昔日公公,她仍是毫不退避。
牛仙客看得不禁暗自咂舌,就当他认为左右一定会有人帮忙请罪的时候,却只见李隆基陡然大笑了起来,紧跟着就无所谓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既是你当初主动请缨,担去了这编舞之责,还有张云容她们几个帮你,朕就听你的,这总行了吧?”
顶撞天子这样的大事,竟然这么轻轻巧巧揭过去了?
这一次,就连李林甫也不禁嘴角微微抽搐。等发现李隆基已经看到了他和牛仙客,他这才定了定神快步走上前去。行礼之后,他还来不及开口,李隆基就对身边打算告退的玉奴说道:“是朔方军报,杜君礼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竟然能让分崩离析的突厥上表降附,这可是当年自从骨咄禄复突厥之后,我大唐几代天子最高兴的一件大喜事,你也一块听听吧”
尽管听到了杜士仪的名字,可玉奴在片刻的惊喜过后,立刻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陛下和宰辅说话,我可不要呆着。这些都是该男人们操心的事,和我一介女流无关师傅当年教我琵琶的时候,何等挥洒自如,寓情於乐,可现在官当得越来越大,琵琶却弹得越来越没意思了”
见玉奴屈膝行礼后,带着那几个貌美如花的侍儿就此转身扬长而去,李隆基不禁哑然失笑。等回头看见李林甫和牛仙客脸上那微妙的表情,他方才欲盖弥彰地说道:“太真孝心可嘉,想要编练这一曲霓裳羽衣曲为道曲,祭祀昭成太后,在乐舞上,朕都拗不过她。好了,杜君礼和突厥那边的奏疏,送来朕看。”
李林甫连忙呈上了杜士仪和突厥阿史那施以及乌苏特勤的奏疏,眼见李隆基专心致志地翻阅了起来,他不禁想到了刚刚玉奴的态度。 尽管他那次为了抓住高力士暗会杜士仪的现行,最终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还和高力士结下了冤仇,可他至少明白,杜士仪和玉奴的师生之情并不那么简单。可是,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杜士仪的妻子王氏以及玉真公主固安公主这些当事人都讳莫如深,甚至暗行方便,他这个外人要抓住把柄就更难了。
而且,那杨氏实在是太聪明,不但用迥异於后宫妃妾的态度拢住了天子的心,而且对於政务毫不关心的态度,也无疑让天子格外放心。甚至於其对杜士仪的态度,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可越是这样,他就越难对杜士仪如何,他就不相信,杜士仪愿意一辈子在外镇守边疆,而不想回朝享受出将入相的无边富贵,除非……
李林甫只觉得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当他正想要深思的时候,突然只听得砰地一声,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只见李隆基击节赞赏,满脸笑容。
“好个杜君礼,好一个西面可汗,东面可汗如此突厥一分为二,彼此之间却依旧会争斗不休。而且,若朕就此在回纥、葛逻禄、同罗、仆固四部之中挑几个酋长册封了,这偌大的漠北,便形同有六大势力,他日突厥不足为惧怪不得他之前得知王忠嗣北伐奚人叛党的时候,曾经提过让其凯旋之际陈兵碛口,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用得炉火纯青。这样吧,让突厥那两个想当可汗的派出够分量的使臣来,朕要亲自见一见,杜君礼也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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