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故国神游(12)三合一(1 / 2)

故国神游12

高斌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第一天是鸡蛋, 八百个换了八千两。

第二天是两只羊, 开价就是一万。给了一万了,第三天还来了。

第三天带了七只大公鸡,放在内务府衙门里满院子的蹦跶打鸣,一只三千两,七只得拿两万一。

高斌将手里的书扔下了, 脸上已有些怒意。这是诚心找茬呀。人嘛,谁不贪婪,但这贪婪得有底线的。这么着就有点过了,还以为是怕了他们了。

他看着来禀报此事的下属,“可有人往宫里递话了”

此人苦着脸“递话先到令妃娘娘的宫里, 娘娘说这事得往太后跟前去。结果找了太后跟前的桂嬷嬷递了话了, 得了的话却说是这事太后说了也不作数。要么就要多少给多少,要么就跟万岁爷禀明了。”

这是什么话

高斌皱眉,“打发人,往履亲王、和亲王府里打听打听。”

这人面色更苦了,“履亲王是避而不见,和亲王打发人直接说了, 说凡是这二人送来的东西, 那必是天下最好的东西。要什么价都不出格您说这还讲理么不瞒大人您说, 下官到现在脑仁都是疼的。得罪了谁都弄不清楚。”他说着就低声道,“是不是万岁爷想查内务府的账”

高斌沉吟,紧跟着就摇头,“万岁爷不是这般的性子。”要是想查, 那事先也会将亲信大臣给摘出来,提前给露点消息总是能的。像是现在这样,不声不响的,就来了这么一下他觉得情况不对。他这么想着,就问说,“总管大人呢”这事到现在不该他出面吗他更名正言顺呀。

不管是来保还是三和都该排在他的前面。

来人脸上又带上了几分尴尬的笑意“来保大人病了,三和大人出门办差从马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腿。”他说着,小心觑着高大人的面色,“不过总管大人倒是留话了,说是恰逢多事之秋,以前都仰仗大人和海望大人”

高斌蹭的一下就看过去如今的内务府管事的加起来一共五个。他自己只是兼职的,主职并不在这里。只是身上兼职的事情多了,万岁爷又顾着他这样的老臣的体面,身上的差事并没有被免去而已。可平时管事的,主要是来保、三和二人。来保是万岁爷刚一登基就被安排在内务府的,紧跟着就是三和。这两人可以说万岁爷放在内务府的左右手。都是万岁爷的人,却又叫他们相互掣肘。

他是不管事的,比他更不管事的人叫海望。此人算是先帝时期内务府遗留下来的老人中唯一的一个。当然了,自己也是先帝的老臣,但因着贵妃的关系,没人还会老念着他是先帝的老臣。况且,自己的差事多,内务府这个只属于锦上添花。可海望不同,他是自从万岁爷的人接管了内务府之后,就基本猫起来了。十五年来,他从来不管事,也从来不问事。占着个位子没人跟来保和三和分权,这两人乐意纵容这么一个识时务的人。

当然了,还有一个叫德保的。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一般的事情归不到他身上。

如今出了事了,两个拿事的明显躲了。却把两个先帝的旧人给推出来。

为什么的可怕的就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高斌一下子不觉得这是小事了,他吩咐人“先拿银子把东西给收了。”说着,留往外走,“备轿,本官这就进宫。”

与其在这里猜猜猜,倒不如干脆利索的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风。

他进宫的时候,傅恒也在宫里。万岁爷的御书房当中间,是一只猴子,不过这猴子瞧着比一般的猴子还要瘦些,躺在那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高斌不解其意,却察觉到了万岁爷的情绪好似不怎么好。靠近几步,他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福寿膏的味道。

现在很多人抽这个。

那边乾隆就问说“高爱卿可曾碰这个”

高斌赶紧道“老臣却不曾。”

“幸而不曾”乾隆就问说,“从勋贵到大臣,这满朝上下,有几成在吸食此物”

高斌垂下眼睑,这个就很不好回答了。他避重就轻,“回万岁爷的话,富贵人家,求的便是福寿。臣听家里的夫人言说,好些女眷待客,此物倒是颇受追捧。”

“好个福寿”乾隆冷哼一声,“看见了吗这就是吸食此物的下场”

高斌心里一跳,朝那猴儿看了一眼,马上跪下“万岁爷圣明。人人视此物为添福添寿的好物,却只陛下圣心清明。如今看这猴儿的模样,臣心里一阵后怕。幸而此物价格昂贵,非一般百姓能买的起的。若真是人人都吸食,几十年之后,只怕我大清再无康健之人。贩卖兜售此物者,居心叵测,万万轻饶不得。”

乾隆面色缓了缓,“爱卿起来吧。朕正跟春和谈及此事,你便来了。坐吧,都坐。这件事得有个章程”

高斌便把想问的话暂时压下了,先就福寿膏的事君臣商议了一番。

眼看着日头已然是偏西了,傅恒已经领旨要出宫了,他才站住脚,明显有话说的样子。乾隆招呼傅恒先走,这才问高斌是何事。

高斌就将这几天的事当笑话似的说给乾隆听,“太后跟前的红人,下面的人就颇为惶恐。老臣也是着实没法子了,这才厚着脸皮进宫若是下面这些人对太后宫里的差事不尽心了,也好叫老臣心里有个底。”

乾隆的表情初听的时候皱眉,等听完的时候脸上反而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高斌不知道为什么的,他是知道的。但此刻,他什么也没跟高斌说,只点头说是知道了,以后若是还送他只管收着就是,别的一句都不再多说,便叫他跪安了。

高斌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寻思着,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去拜访一趟履亲王,这股子风从哪里吹来的这个总得知道的吧。

等人走了,乾隆胳膊轻扬,一个精美的茶盏瞬间落在地上了。

吴书来噗通一声跪下了,“万岁爷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家奴虽然可恨,可要杀要剐那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人逼着不得不动。

庄子那边口口声声不管政事,这便是所谓的不插手政事吗

这跟插手有何差别

他蹭的起身,“出去走走不要惊动别人。”

这个出去,就是从园子里出去。从园子里出去能去哪,肯定还是先帝爷那边。

马车慢悠悠的朝庄子走,过关卡的时候亮了宫中的牌子,车就被直接放行了。住在这里的农户,每家每人也都给腰牌的。出门得带着,家里来了亲戚也报备,能住这一片的也都知道,这里距离天家近。可这里的活路好,谁也没想过要搬离此处。

因此,乾隆半路上挑起车帘子的时候,竟发现路上来来往往的,很有些人气。这些人见了马车也不怕,在路边还指指点点。有几个农家的姑娘不知道出来做什么的,这会子瞧见他了,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不时的发出几声笑声。虽不如大家闺秀,但别有一股子质朴。他的心情好上一些,眼前庄子就在前面了,吴书来低声道“主子爷,您看”

乾隆顺着吴书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庄子对面十四叔请了人盖房子,也不知道这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也没几间房舍,他也就没过问。而此时,十四叔坐着摇椅在树荫下打着扇子,可自家那皇阿玛一身棉布袍子,正蹲在地头跟几个庄稼汉说话。

他紧跟着就下了车,朝那边靠了过去。远远的还能听见皇阿玛的笑声,“什么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肚子不挨饿,就是冬天有衣裳御寒。好日子就是头上有片瓦遮身,就是回头有个婆娘再生俩大胖儿子”

“金先生这话说的实在哩”挨着四爷的老汉就道,“咱们一年到头的,挣的也就是不挨饿,隔上两年给家里的小子姑娘添置上一件棉衣。就这,也算是好日子”

“如今的光景其实是不如以前了”另一个早早就穿上短卦的汉子就道,“早几年一天三顿饭,还总有一顿是干的。这两年一天两顿,反倒是没一顿是干的”

四爷就问说“这是为何我看老兄你也是一身力气的汉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就是做个力巴,一天的收益也不少啊”

边上的老汉就道“金先生有所不知,他啊真不是不能干”

在一边听着的人就笑着起哄,“这货长的是驴鞭生了十六个,还都活了大儿子都儿女双全了,他老婆前几天才又给他添了一对双棒。

四爷就笑,“多子多福啊恭喜恭喜”说着就看钱盛。

钱盛利索的转身出去了,一会子工夫碰了个盒子出来,递给四爷。四爷双手给递过去,“给孩子添的福,别嫌弃才好。”

周围都静了下来。

这汉子双手擦着褂子,脸涨的通红,有些不知所措,“这不敢当啊”

边上的老汉也道“金先生,您看您是贵人咱们不敢高攀”

“老哥哥,我就是这庄子里一账房先生,哪里是什么贵人”四爷往前递了递,“拿着吧,昨儿这位老兄从家里拿的面酱就是极好的。我家那婆娘喜欢,当晚就着酱错吃了半张饼子。这不是礼尚往来吗”

这汉子就看老汉,老汉这才点头,“那就拿着。金先生没拿咱们当外人。以后金先生住在这里,有啥活儿谁瞧见了搭把手便是了。”

“这就对了嘛,远亲不如紧邻呢”四爷这边说着话,那边芳嬷嬷就出来了,手里端着大大的托盘,“先生,太太说住在这里,就是乡邻。本打算日后登门拜访呢,只怕挨着贵人住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不方便。今儿太太蒸了米糕,是南边的手艺”

这可怎么好意思

芳嬷嬷就道“我们太太说,得闲了请各家的嫂子婶子上门说说闲话。”

这般的客气。

对方推辞,四爷客气了几句,干脆就起身了,“这不”他指了指乾隆,“贵人打发人来了,我先回去忙差事。诸位忙吧,我就不打搅了。若是渴了或许需要个什么东西,只管去门上讨要,我打过招呼了。热水常备着呢。”

客气的告辞,就往里面去了。

乾隆跟在身后,若有所思。进了院子,就见皇额娘正在摆弄鸭蛋,坛子控干了在院子里放着呢,像是在腌制咸鸭蛋。他觉得新鲜,就凑了过去,“鸭子也下蛋了儿臣还只吃过皇额娘养出来的鸡蛋,鸭蛋却没吃过。”

林雨桐便笑,知道他这是隐晦的说自己卖给他鸡蛋的事。她也丝毫不避讳,直言道“腌制好了还给你送去。”说着,就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将放着银票的托盘端出来。

乾隆的脸噌的一下红了,“皇额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林雨桐擦了手起身,“这银子啊,换来了是有用处的。你还拿回去,这事还得你去办”

乾隆不解何意,只在边上坐下听着。

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玛说你是断不会容那福寿膏害人的,这一查必然是要到底的。谁种了原料,谁在收购,谁在熬制,谁在销售这一环环的,从做的到抽的,都要查一遍。可是你皇阿玛却担心,如此这边,容易因此下面人的怨怼。朝中官员抽的得罚,得勒令戒掉。可若是朝中官员家中有人抽食呢谁能忍心看年迈的父母煎熬痛苦的时候不会想着他们本不该抽这东西,只怨恨起朝廷了,这当如何”

乾隆一愣,“叫皇阿玛为儿子忧心了。”

“积毁销骨,怎能大意”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玛总是盼着你能做个不输给你皇祖父的明君的。”

乾隆一脸惭色的看向他阿玛“儿子不争气,还总得皇阿玛给儿子操心。”

四爷就道“老吾老以及人只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圣人教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难。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你只想着,你忍心叫弘昼受那样的苦楚吗若是不能眼看着他哀嚎求助,你又该当如何好在,你皇额娘跟着神医研习医术,这东西虽恶,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这银子是你皇额娘跟你换来打算再给你,连同方子一道,叫你办个皇家药局之用的。朝廷官员自己抽的,该罚。不能管好家人,家里有人吸食的,也该罚。可这罚完了,恩还得施”

乾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一时之间心里滋味有些难言,“也是儿子驭下过于宽泛的缘故,下面这些蛀虫”

四爷摆手,“一个帝王眼里要只盯着奴才们贪的那些钱财,那又是什么好事呢你皇额娘给你唱这一出,本意也不是如此。跟你换银子,那更是一句笑话,这样的事给你传个信,难道你会不办”

那不会

四爷就点头,“所以,这不是银子的事。之前弘昼的媳妇来了,说起了府里的孩子。朕跟你皇额娘啊,是真高兴。弘昼那边,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成了。一水的都是嫡出的。说起了和婉,免不了就说起了和敬,还有永璜你皇额娘亲自去了永璜的府邸了,你不防回头去看看”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乾隆明白了,这是当祖父的心疼孙子了。反正是孙子受委屈了,就是伺候的奴才的错。

当然了,这事皇阿玛生气,他也生气。朕能骂自己的儿子,可谁给奴才们的胆子敢慢待堂堂皇子阿哥。皇子阿哥,皇室血脉,这是尊贵的,不容侵犯的。今儿欺负了永璜,改明儿不知道欺负谁去了

这些奴才该治罪,可拿什么缘由治罪呢主子被慢待这样的罪名,皇家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皇额娘就把这贪污给捅到了明面上,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朕这个做儿子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