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2
在这里滞留了半日, 之前还有些慌乱。可自从林雨桐拿出几道题之后,梅开云好似完全忘了在哪里了。坐在那里抓着一只笔,在纸上描描画画。当真是忘了之前的事一般。
林雨桐过去, 敲了敲桌子。她无辜的抬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时辰了”
她的丫头还在庄子外面等着呢。
林雨桐却已经把小丫头接来,就在院子外面站着呢。
一看天不早了, 梅开云真急了, 回去晚了就坏了,被庄子上的管事抓住就糟了。
林雨桐看了看她的脑袋, “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呀回庄子上也没人管你你这个模样怎么避开人的”
梅开云抓了抓脑袋, 挠挠头, “丫头准备了帽子。下人看见只当我是换了弟弟的衣裳出去玩的,最多被祖母知道了责罚一顿就是了。”
“你剃了头发, 可不是责罚一顿能过去的。”林雨桐指了指椅子,“安心坐吧。我已经叫人去告诉你家里人了。今晚住在这里也是使得的。”
“啊”梅开云苦了脸, “我以为我一准能考中的。等考中了再告诉祖父剃掉头发这种事,也就不是大事了。”现在把事情办砸了,可能还会影响家里。回去怕是得跪祠堂的。这会子她可算是想起来了, 这是要坏事呀。她祈求的看向林雨桐, “先生”她也不叫夫人,随后能出这样题的女子, 那就是先生, “先生, 就因为我是女子, 我就真的不成吗”
她那么执着的看着她,等着答案。
林雨桐笑了一下, “若是不成,你打算如何呢”
这姑娘一下子迷茫了起来,“我自小就和哥哥跟着祖父学术数,后来,学的比哥哥要快的多,祖父就叫我先自己去学,我便自学完了梅家所有的藏书”
梅家光是她家先祖留下的著作,读起来也得花费不知道多少时间。这孩子也才十四岁,读书按照四年算,那基本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读书。女子该学的都没学多少,纵着孩子做喜欢做的事。可见梅家整体还是开明的。她之前就注意到了,梅开云没有裹脚。这跟很多汉臣家的姑娘是不一样的。
“除了读书,我好像别的也不会。”她更加迷茫起来,“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至于打算我自己打算也没用呀。还得听家里的安排,要不然,家里人该伤心了。要是这样,那大概就得像是祖母说的那样,嫁人,然后生孩子,再然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说着,她眼圈一红,可难过了一瞬之后,她又笑了起来,笑脸明媚,可无端的却叫人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就听她道,“说不定,我会教导我的孩子,不管是儿子或是女儿,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他们,这样也不算是埋没吧”
这般的乐观“会不甘吗”林雨桐抬头问说。
梅开云一笑,“不会我自己跑过来,只是希望祖父不遗憾。其实当真不用我了,我也无所谓。做学问本就是自己的事。在书院里是做学问,在后宅的方寸之地,亦是做学问。只要有放书桌的地方,便有学问可做。古来术数家,著书浩瀚,读懂,修改、订正、阐述,一生未必做的完。若是有幸,能将一生所学,也著书记载,当一生无憾。”
可见小小女子,受家风影响不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的心境,是个做学问的人。
林雨桐沉默了良久,还是道,“你要知道,世人对女子尤为苛刻。你若是要教书,那你可曾想过,你将来的夫家可会允诺若是不允,你又该如何自处”
梅开云皱眉,像是在想什么,随即又舒展开,“若不允,那边不能成夫家。无碍”
大有不是知己者不嫁的意思。
林雨桐笑了,“你可得想好了。一脚踏进来,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梅开云眼睛一亮,“先生我可以留下来”
“不过要等。”林雨桐看她,“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这个急不来。书院里多个女先生,这是要与天下的读书人为敌。这无异于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我没关系。”
“但是我觉得有关系。你天赋好,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做,我不容许你的才华被世人的流言玷污了,这就如同折断了你的翅膀所以,我才说要等,不要急。”
“可是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林雨桐就笑道,“明年开春,还有一部分校舍要开放,那围墙我瞧着也不用拆了,在皇家书院里再添一个皇家女子书院,你先去那里做先生。”
梅开云一乐,“真的好啊多久我都等。”
“不过这得保密。”林雨桐说着就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布包,“你带着这个出去,你的丫头在外面等着你。我叫嬷嬷带你去安置,你今晚只管安心住下,明儿你祖父会过来接你。庄子那边也已经有人去了,不用操心。”
这姑娘忙不迭的点头,林雨桐那么说,她也就信了。也不问那包里是什么,她的丫头怎么从庄子外面进来的,也不问为什么她的祖父巴巴的得过来,只回身拿了桌子算了一半的题和稿纸,“先生,我能带这个走吗”
“当然。”
然后果然就把桌上的东西一拿,包裹随便一拎,便出了门。
外面主仆二人见面后如何的大惊小怪,芳嬷嬷如何的给安置暂且不提,只说弘曕在里面抓住了重点,“皇额娘要办个女子书院”这个行吗
林雨桐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不行”
不是是那个“您刚才该跟那个姑娘叮嘱一下的,要不然她说漏嘴,别人提前知道了,这不得坏事吗”
还话算靠谱
“芳嬷嬷会叮嘱的。”林雨桐看弘曕,“所以,那边的校舍建的时候多考虑两分,懂吗”
懂就是不能叫人随便跑到女子学堂去。
不过,这个校舍得多大,这是个问题。
林雨桐就说,“不会太大。但还得办。”
嗯
林雨桐轻叹一声,“有些宦官之家,尚且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更遑论其他贫寒人家读不起书,读的起书的,培养家中的女子,多是从规矩,从女工上着手。偶尔能弹琴,能画几幅画的姑娘,对外那都得说是琴棋书画皆通。你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教导你的无一不是大儒名家,可你琴棋书画皆通吗”
弘曕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儿子愚钝。”
这小子其实一点也不愚钝,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善诗词,好雅藏。
为何善诗词呢他其他方面也不鲁钝,为何独独善诗词没别的,因为乾隆爱作诗。做的好不好另说,但这是人家的爱好。作为早早的没有皇阿玛还被过继出去的弟弟,弘曕的选择不多。对乾隆投其所好,这边是手段。不管是诗词也罢,雅藏也罢,正是乾隆偶尔想做富贵闲人时候的两大爱好。他不求多得关照,只要他这个皇兄能在闲时想起他,陪着一起玩乐便罢了。这就是他保全自身又能维持体面的方式。
当然了,这雅藏是特别费银子就是了。
所以说,弘曕的机灵一点都不在弘昼之下。只是如今年岁还小,又着实缺乏长辈实心实意的教导,这才瞧着跟小白兔似的。等再磨炼几年试试
她没在这事上戳破这孩子,只继续刚才的话题,“读书认字的姑娘少可这天下,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凡是苦力活,体力活,大部分男人能做女人也能做。可为什么读书长学问这些事女人却不行呢现在开女子学院,能来的都是非富则贵人家的姑娘。他们能来,目的也未必单纯。好些家世不够的,想通过在书院的几年,给身上镀一层金,涨一涨身价儿。说不得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不济,也能说一好人家。便是只跟贵人家的格格们处好关系,拉些人脉关系,也是值得的。但哪怕是如此,这个先例也得开。得叫人看到利,他们才会知道,原来女子读书读的好也是有诸多好处的。因此我才说地方不必很大。但一定得有清雅。”
明白
要是这么着的话,图纸上很多细节的东西都得改一改。这一改细节,主管这件事的弘昼和傅恒就得知道。
当天晚上,弘曕就去了弘昼的庄子上把这事说了,“五哥,您看这事,跟傅恒该怎么说”
弘昼直呲牙,“这个呀皇额娘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呀谁也不知道自家皇额娘会怎么说服皇上,所以,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干脆耍无赖,“你只管去办。需要什么从我这里直接拿条子。至于傅恒,别搭理他。等他要问的时候,叫他来问我。我这人一向糊涂惯了的,回头就说忘了。他还能咬我”
弘曕觉得又学到一招,他特别乖巧“我都听五哥的。五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乖
等把人送走了,弘昼反应过味儿来了,这小子学坏了呀你都听我的那出事了我就扛呗,跟你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坏怂果然是在皇阿玛身边养了几天,就是不一样了呀。
他这么嘀咕出声之后赶紧打嘴,这话要是当着皇阿玛的面说出来,怕是没啥好果子给自己吃的。
那边林雨桐晚上也跟四爷说了白天的事,她是觉得,要是四爷不见见那个梅瑴成,估计梅开云回去也没好果子吃。光是剃成瓢的事,回去打不顿板子都不算冤枉。
四爷还真不知道如今还有如此性情的姑娘,忍不住就先笑了,“成明儿来了我见见。”
梅瑴成是晚上才得了信儿的。对是口谕,不是聘书。
可饶是如此,他也以为是让他去讲学的。左都御史职位不低,自大清入关,几经变更,最后定为从一品。一个汉臣,做到从一品的官位,这就可以了。再者,这掌管督察院,监察天下官员,说实话,这个官位在乾隆朝,做起来不容易。有问题的官员多,你参吧,皇上宽仁,回头皇上不处理,你弄个里外不是人,白白的跟人结仇了。可你不参吧,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倒霉蛋,刚好碰上皇上不高兴的时候,惹恼了圣上。一旦官员出问题,督察院这个监察部门是要受连带责任的。可问题是这么多有问题的人里,你也不知道谁会出问题对不所以,他哪天不是战战兢兢
若是能去讲学,他是再乐意不过了。这么从容的退下来,赏也赏个一品的虚职。做官做到这份上还要如何
他晚上跟他夫人说这个,“退下来,留老大在身边侍奉。老二回老家经营,也可办一书院,简拔一些同乡子弟,也算是造福乡梓了。”
梅夫人不关注这个,只问说“若是如此,孙女的婚事可还是定王家”
王家老爷与他早年是同窗,做官却不如他。他这样的官位,想求娶他孙女的人家很多,但为何他选了一个只是官职低的同窗旧友家的孙子呢看上的不外乎是对方的家风。他怕在这个职位上出事,那么能避讳孙女的唯有家风好的人家。而且,那家的孙子两三年前他也见过,长的斯文俊秀,很不一般。
夫人这么问了,他就道“婚事我还是看好王家。不过却不着急。我写封信与老友,叫那孩子也上京念两年书。于孩子的前程有助益。”
梅老夫人别无二话,于是,梅瑴成第二天早朝完,见了皇上,将昨儿收到的口谕说了,报备一声,说要去庄子上了。
既然叫了,那就去吧。
可人一走,乾隆心里就发毛。说是聘先生也没见聘书,这也不是皇阿玛的做事风格。关键是一品大员呢,真要是想要,那肯定会跟自己提前打招呼的。督察院可不是等闲的衙门。这说要就要了。
如果不是这个,那皇阿玛为的什么
还是说南巡时候的事皇阿玛心里还没放下。也是南巡回来了,旧账该翻还是要翻的。皇阿玛嘛,一向是喜欢翻旧账的。
这个事吧,还真叫人有点烦。先等等,看看梅瑴成回来怎么说。
四爷今儿没去书院,在家等着梅瑴成呢。结果不仅等来了梅瑴成,还等来了另一个人物,此人叫孙嘉淦,说起来也是四爷的旧臣。
“他怎么来了”接到请见的帖子的时候四爷就皱眉,“他可是真会找时候。”
林雨桐对此人的印象不深,盖因自家的四爷说起来跟史书上那位四爷还有点不一样。这不一样了,处事上当然还是有些差别的。这个孙嘉淦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他是雍正朝的一个直臣,敢于谏言。
他出身贫寒,真就是边种地边读书,三十岁的时候才中的进士。有意思的是,人家孙家三兄弟,在那样的环境下,还都考上进士了。不得不说是一段励志的佳话。从康熙五十二年中进士,到雍正朝,中间几乎是十年的时候,此人一直就没被重用过。
四爷就道“板凳敢坐十年冷,说的就是他。”
林雨桐就笑“还有一句,文章不做一句空。”
到了雍正朝,孙嘉淦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结果这位血气方刚起来不要命啊,他给皇上上书,劝诫三件事亲骨肉、停捐纳、罢西兵。
后两个那是国事,别管有没有道理,作为臣子说这个没问题呀。但是,亲骨肉这个,这就很大胆了。史书上那位四爷上台,那多艰难的。九龙夺嫡的凶险,经历过的人才懂。对老八老九他们,那肯定是不能饶的。正跟这些倒霉兄弟清算呢,这家伙跑出来了,叫四爷要亲骨肉,就跟一巴掌扇皇上脸上一样,何等大胆。
但最终,也没把他怎么着,将他放在了翰林院任职,后来还提拔他做了国子监的司业,相当于最高学府的教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