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35
和婉从没想过, 因为她能惊动这么多人。也从没想过, 她能得了如此多的关爱。
说起来,她自小到大,过的委屈吗
倒也不曾受过委屈。
比起别的宗室女, 她幸运的多。自小虽长在宫里, 但亲祖母也一直在宫里, 有亲祖母的呵护,她也并不知道所谓的委屈是什么。祖母告诉她的道理便是,一辈子都别跟比不过的人去比, 那不是跟别人较劲, 那是跟自己较劲。
于是, 她当然就不会去比。自家的阿玛比不上皇上,自己跟和敬也就更加比不着。况且,她也不觉得和敬打小就比她过的更好。她额娘是皇后, 可皇后的事挺多的,一天到头的,也就早上请安能见一面。剩下的时间, 皇后不是要照看皇子,便是要处理宫务。今儿有命妇要见, 明儿不定又有旁的事。反正她不觉得和敬比她见皇后见的次数多。后来,更是亲弟弟一个一个折损了。伤心难过再所难免的。
反之, 她虽在宫里,可只有有空,大部分时间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阿玛是随时都能进宫, 额娘也是一样。不说时时能见面吧,但天见一面总是不难的。吃的用的,都夹在给祖母的孝敬里带进来的。家里的哥哥弟弟到了年纪是要到宫里念书的,总也有机会见面的。一家人这都好好的,可以说,她是心态平和的过了十七年。
到了年纪,皇上指婚。她是和硕公主,带着封号,有自己的俸禄,能有自己的府邸,这已是很幸运了。
可从京城一离开,她才隐隐感觉到,当少了这些关爱之后,她的生活并不是处处便利。
以前伺候她的丫头,太后挑走作为她的试婚格格,早一步成了额驸的女人。后来这些丫头她不再要了,总觉得瞧着她们别扭,然后她们理所当然的就住在驸马府里。她身边的嬷嬷也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好说话,处处都有很多的规矩管着。自从成亲以来,她跟额驸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够数了,顶多也就见过成十次。好不容易见面,可每次说过的话也不过十数句而已。一年多了,夫妻两人说的话不及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天说的话多。
她长在宫里,见到的夫妻不多。阿玛和额娘算是一对,皇上和皇后算是一对。
阿玛和额娘感情很好,但府里也还是有侧福晋。
都说皇上对先皇后感情至深曾经她深信这话,后来成亲了,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在心里就不再心了。知道额驸府里有别的女人,她会不舒服,特别不舒服尤其是知道额驸身边的妾室怀孕了之后,这种不舒服就更多了。
而后,她疑惑了到底是她自己太善妒了,还是这个世道本来就是错的。
早前,她还盼着额驸过公主府来。每日里掰着手指头数,隔上一段时间,觉得提出来召见额驸不会被嬷嬷说的时候她才敢提出来,那时候她总是带着点小欢喜等着额驸。可后来,她连召见的都没有了。
嬷嬷拦不拦,她都不想见。
阿玛已经叫人敲打过府里的奴才,常居京城这些奴才也不敢过分。但是她突然不想见对方了怎么办看见额驸就想起额驸府里怀着身孕的女人,她就是觉得反胃恶心。
可偏偏的,这些话能跟谁说宫里的太后早年难道不是妾自己的亲祖母难道不是妾皇上和阿玛难道不是小妾肚子里蹦出来的
所以,她能说吗若她只是王府的格格,她能任性的这么说。
但是她不是她不止是王府的格格,还是皇家的公主。作为公主,有时候说话更得小心着。一不小心说错了,可能带来的就是泼天大祸。
便是额娘问她,她也只是说想过的清净些。
是的从婚前的希翼,到婚后的欢喜与期待,再到现在的矛盾与纠结。她觉得除了不喜欢,好似再也说不出去其他的来了。
可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额娘当时愣了,她大概有点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能说的话只有要个孩子吧有个孩子之后额驸就随他去吧。
还得再给他生个孩子
她想不明白她贵为公主,为何妥协的只有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就被大哥给拉来了。以前吧,她虽不是小透明,但也绝对不是人见人爱的小可爱。可如今,皇上叫人亲自送了赏赐,皇后身边的嬷嬷将公主府的管事都带走了,这势必要看是谁给了她委屈,又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能堆满一间房。阿玛额娘战战兢兢的,觉得亏欠了她,尽可能的要补偿她。六叔已经在他的庄子边上划出了十亩地,说是建个小别院给她以后住。大阿哥一早叫人送了两只绿眼睛猫崽来,给她养着解闷的。连宫里的太后,也打发了人来,给了两匣子首饰,说了很多话。
今儿一早,她过来请安。还见到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皇玛法。
皇玛法笑着朝他招手,叫她近前去。她过去了,坐在皇玛法边上,玛法抬手摸她的头,只说了一句“受委屈了。”
这一句话一出来,她的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来了,然后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是孙女不懂事。”
“胡说”大手温暖又轻柔,“那样的事你不用懂。”
不用多说,和婉笃定祖父知道她为什么难过的。然后,她听玛法说“你以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德勒克若是不好,和离了便是。你才多大,以后玛法给你找更好的。”
德勒克是蒙古巴林博尔济吉特,如今德勒克被放在内廷行走,若不是看在和婉的面子上,弘历也不会这么优待他。
和离这话一说,和婉连哭也忘了。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玛法,然后不确定的再叫了一声“皇玛法”
四爷哈哈就笑,这孩子迷糊上来的样子有五成像莫雅琪。早些年没跟莫雅琪那么亲近如今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更何况眼前的这孩子是孙女,小一辈人了。亲近些也无妨。
和婉就觉得鼻子受力,等反应过来,不由的瞪大眼睛,她被皇玛法刮鼻子了。
四爷却起身,“这里给你留个院子,有伺候的好的人就带过来。这里地方不小,你随便转,随便玩。”他今儿还有的忙呢,起身了就跟桐桐道,“晌午叫人把饭送过去,我就不特地回来了。”
嗯林雨桐应着,就送四爷出门。
和婉已经起身打算去送了,结果发现她要是跟着会不会多余因为祖母正往出送祖父,可祖父却反拉着祖母的手。两人低声说着话。祖父说,“今儿还是想吃凉面,天还是热,吃点凉的爽气。”祖母说,“晚上吧。面里放蒜你下午没法见人了。”
院子小小巧巧的这么大点的地方,几步路就到了门口了。祖母坚持送出去,祖父一路都拉着祖母的手。
这一刻她就想,这才是夫妻。没有讨好,没有刻意,更不会见外。不像是额驸躺的床的内侧还是外侧,都要先恭敬的问过她的意思。这么想着,大概委屈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吧。在自己的身边,他不是男人,不是丈夫,而是一个被召来行房的工具。
林雨桐回来,见她怔怔的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似得。她拉着这孩子,“过来搭把手,看看园子里的药材去。”
和婉低头,收敛了情绪,一路跟着。
“今儿得把这薄荷给收了。”林雨桐蹲下去,拿了小小的镰刀,“你帮着放篮子里。”
和婉应着,慢慢的蹲下来。她没话找话,“这东西也不值钱,两文钱能买一大包。您种这个干嘛想要什么样的,叫人给送来便是了。”
“要是再没这点事做,你说我一天到晚该做什么呢年纪大的人,弄一花房,养几只宠物。把这些花啊草啊,猫呀狗的当宝贝,不是那些玩意真那么宝贝,而是这些所谓的宝贝他们为此花费了时间,倾注了心力。别管什么,用了心了,耗费了时间了,那就多了舍不得”
和婉心中一动,她并没有为这段婚姻耗费了多少心力和时间,舍不得吗
没有
可能和离吗
不能
便是公主早早死了丈夫的,还不一样得在塞外守寡。更遑论好端端的却要和离不说旁人的流言蜚语,便只看着皇玛法和皇祖母心疼她,她也不能这么肆意。皇家长大的孩子,有些东西不用别人教自己也早就懂了。她不能因为自己这点事,叫皇祖父和皇上闹不愉快。说起来,皇上对她这个侄女,已经是极好了。非要跟人家亲生的比,那真是自己找不自在呢。
她低头便笑了,“您的意思孙女明白。也是我不懂事。”
你就是太懂事了。
林雨桐不提这个话题,“咱先不说这个。陪着祖母住上一年半载的,这总可以吧。”
和婉这才笑了,“求之不得。这里比公主府舒服自在多了。”放下心事,她也跟着兴致勃来,“中午咱们吃什么皇玛法想吃爽口的。”
于是,中午林雨桐做了春饼给送过去。本来叫钱盛去送的,弘晖不在家吃,要带着去跟他阿玛一块吃,那就随他去了。
张保拎着食盒,跟在小主子的后面。从后面往前面去,路上是没什么人的。都是原本书院的学生,如今不是在书院帮忙吗现在也到饭点了,有端着碗筷往食堂赶的,也有拎着大桶,往书院外送的。
弘晖叫张保自己去送食盒,“我跟去外面看看,你先过去。”
张保不看拦着,低声应着。
弘晖过去帮抱着碗筷的同窗拿了筷子和大汤勺,叫他轻松一点才问说“今儿只有绿豆汤供应”
“还有包子和馒头。”这孩子也是一头的大汗,“不过也没多少人要,多是自己带的。”
正说着话呢,弘晖眼睛扫过一出阴凉处,然后愣了一下。坐在阴凉的树荫下面,背着人啃面饼的人是谁
这人身上穿的明显不是书院里的学生穿的,书院外的报名人员又进不来。
走前再看,竟是肃英额。他此刻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烧饼,脚边放着装水的葫芦。
弘晖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转脸问同窗,“那人是干嘛的”
对这人还真挺有印象的,“之前一直在书院门口,帮着清扫呢。人来人往的,总有不干净的地方。咱们也顾不上,多是晚上才清扫。结果人家自己来的,自己带着家伙什干活。咱们去问,结果他只说就是帮个忙。我们见他确实没往里闯的意思,才叫他留下的。刚才他是帮着抬东西,进了书院,有人已经交代过他了,不叫往里面去。他在这里歇口气吃顿饭。”
弘晖没言语,帮着把东西送到就转身回了。也没管肃英额。
如此三天,肃英额天天来,每天最早到的,最晚走的。也不求上门,就带着小厮在门口帮忙。
第四天,弘晖才跟四爷说了肃英额的事。
其实德海在肃英额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禀报给四爷了,这会子弘晖说了,四爷才道“你去吧。你把人带过来。”
好人得你来做。
弘晖点头,活到他这份上能低下头的人,这股子韧劲干啥都成的。
今儿第四天了,小厮舔着干裂的唇,“主子,明儿还来吗”
肃英额站在路边喝水,看着成群的书生从身边路过,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被撵走,就是默许。他当然得来。
小厮苦着脸,“回去老爷必是要问的。怎么说呢”说又扫了一天的马路
“帮忙”肃英额低声道,“就是来帮忙的。”
可这个忙人家也未必见得需要有人帮呀这边说一声需要,朝中都有大臣跑来见天的在这里扫马路的。
肃英额扫了他一眼,“你不懂”
小厮闭嘴了,他确实是不懂这么呆下去有什么意义。
主仆二人歇了口气,又继续干。别看路不长,可这一天到晚基本不停的在这一片转悠,那也累啊。晚上回去烫了脚,躺在床上跟要死了一样。
小厮觉得他这种伺候惯人的都累成这样了,主子不定得累成什么样。他一弯腰,只觉得腰眼疼的厉害,可扭脸去看主子,还是那么一副样子。他都有些心疼,小富小贵的日子过着不挺好吗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什么呀。
肃英额咬着牙,不理别人打量的视线。这种视线第一天的时候还叫他觉得稍微有些难堪,但过了那个过程,好像也没什么。他不是阿玛嘴里说的什么天潢贵胄。他打出生起就是流放到热河的囚犯。他长大的地方就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小院,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对现在的日子满意吗谈不上满意,但也说不到不满意上。自由不受限制,只要愿意,还是能靠着在普通人眼里高人一等的身份轻松的赚到饭食钱的。
可是,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之前,阿玛因为跟侍卫,跟一些在贵人们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人相交,而被当今斥责。甚至是履亲王和庄亲王也受到了牵连。说着二人作为长辈不知道管束阿玛。那个时候,他终于信了,信了阿玛说的话,信了阿妈就是天潢贵胄。因为那个亲王们,是阿玛嫡亲的叔叔。也终于信了阿玛说的当年,这些叔叔没有一个比的过你祖父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