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世间,如同在拉莱耶。
雕像无处不在,透过它们的眼睛,他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注意到那个面容清秀,举止得体的少女,怀里所捧的书。
——一本可以让他重新现世,打破封印的希望之书,他可以闻到上面令他心动的力量之息。
他看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店,出来时与一位中年妇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她心中的急迫与好奇是如此强烈,他舔了舔千万年来不曾觉得干涸的嘴唇,终于看到她压抑不住好奇,在伫立的红灯之前翻开了第一页。
他,闻到了猎物的香味。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他的猎物带到了他的国度。
一个被封印于时间缝隙中,永生永世,不灭不死的,神祗之国。
智者裹足不前,愚者铤而走险。
他注视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失望于她的泰然自若。
他喜欢恐慌,喜欢每一张惊恐无措的脸,这是多么无上的乐趣啊!
一想到他会打破这张脸如今的平静,并为此得到更大的乐趣,他不禁愉悦地笑出了声。
嘘,少女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看着她靠得近了些,脸上带着些他难以读懂的情绪——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疑惑,倒像她体内住着另一个并不安分的灵魂,正慢慢褪去着伪装。
因为她凝望着他的眼,露出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笑容,如同他回馈给她的一样。
他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他要解剖她,咀嚼她,品尝她的每一寸思想,他会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这一切,离他脱离这囚禁他千万年的封印之后,都将会一一实现。
这样的想法让他兴奋,于是他癫狂地吹着他的长笛,愉悦地听见他的子民痛苦的尖叫声。
他,要把这个少女指引到他的信使之地。
然后,吃了她。
恩盖伊的人们满怀惊恐而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通过雕像的眼,他给予的是这个世界的铁律,没有人能躲过的铁律。
他们满脸惶恐,终日生活在不安与害怕之中,唯恐自己不经意的举措会万劫不复。
少女的茫然无知取悦了他。
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为她编织的陷阱之中。
他听少女问起了千万年前的那一个阴谋,思之念之,他的怒火每时每刻燃烧着,久久无法平息。
拉莱耶失落,众神被封印,皆因他的一念之仁。
千万年于他不过是弹指一挥,封印却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的神力。
虚弱,囚禁,背叛。
他的怨念早已扭曲,人类却依然永不知足地向他索取贪婪和欲望。
快些吧,少女。
他阴郁地注视着她每一个细微表情,一遍一遍地呼喊。
再快些,来找到我。
我会达成你心中所想,只要你能,找到我。
凡人靠脸识人,但皮囊对他而言,就像乌姆尔欺骗世人时披着的那面面纱,遮掩却只是徒劳。
但这个少女,这张陌生的脸,分明与那个欺诈邪恶的女巫不同,她却免疫了化神水。
——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可以在化神水下得以存活。
然而一开始,女巫以此获取至高无上的神力,到最后,她以此背叛他。
想到那张脸,他无尽的嚎叫响彻虚空的深渊,报复与愤怒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她若与她有任何关联,他都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回馈她。
永生永世,无法平息。
这是少女第一次见到卡恩。
这张脸并非多么出尘绝美,绝世无双,却独独有这样一种气质,安静祥和,圣洁无比,让人无法生出丝毫的恶感。
此时的她丝毫未知,光明有多极致,黑暗就有多浓郁。
她所在的光明有多深厚,包围着的黑暗就有多疯狂。
而它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撕裂口,一个潜伏的机会。
恩盖伊,就像他肩膀上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它的覆灭,只是千千万万娱乐当中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乐趣。
但他改变了主意,又一次,因为这个少女。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眼眸清澈,却含着与他人不同的抗拒。
他甚至怀疑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此时流露出了什么。
是愤慨,也是恼意。
为什么?
他觉得有趣极了。
为了这份有趣,他愿意多给恩盖伊一点时间,只为探索出更大的乐趣来。
*
华盛顿·美国国会图书馆
楚溪已经在“n”这个编号区走了四五个来回了。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小纸条,和这上面列着的,早已让她背得滚瓜烂熟的五本书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颈脖,目光始终凝聚在其中唯一一个没有划掉名字的书名上——这是一本让她几乎跑遍了华盛顿各大图书馆,却始终没有找到的书。
楚溪是一名留学生,家境还算富裕,初中刚毕业就被父母送到了美国。别人都说年纪小出国有个好处,就是能很快融入环境,但她在空暇之余却常常觉得孤单。
她不喜欢泡吧,也不喜欢凑在小团体里聊八卦,就算遇到假期也只喜欢死宅在寝室里看书上网。而在无课空闲的时候,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拿着不懂的课题跑去询问老师。长此以往,楚溪在别的学生,特别同是留学生的眼里,就成了不合群又卖乖的人。
所幸这是个看脸的社会,她虽算不上明艳动人,却也是称得上清秀可人,一双颇为灵动的明亮黑眸更使得她整个人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因此,她周围虽没什么固定来往的朋友,却也相安无事,没受到什么特别的排挤。
楚溪在“n”编号区的末排站定,再次看了眼纸上那个早就牢牢记在心上的书名,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心。
今天已经是春假的最后一天,她只有把导师交给她的纸上的五本书全部找到,才能获取这次全部额外的学分——所谓额外的学分,通俗来讲就是课余时间完成导师给的任务后,学业成绩上得到的加分。一般来说,额外学分的任务不难,而且有一定的娱乐性,像周末洗个车、做个海报之类的都在此列,所以也有不少学生愿意花点时间做这些。
作为一个平日里大多无事可做的人,楚溪自然是其中之一。
necronomicon——死灵之书。
她低头看着纸上的书名,想起了这几天因为自己始终找寻不得,昨晚上网查找后,意料之外发现的,关于这本书的传说。
传说,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位阿拉伯疯狂诗人所着的一本古老的,真实存在的巫书,由于书中所记所写太过超凡诡秘,对阅读的人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因此于一千年前被勒令焚毁。然而,就在焚毁的前一夜,这本巫书被某些古老存在的信徒们偷走了,转而誊抄成了上千份,以供后人传阅。
她并不好奇导师为什么想找那本书,她只知道美国国会图书馆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死灵之书,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楚溪想着心事,没注意到拐角处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她一下子被撞倒在了地上,而对方怀里的几本书也散落一地。
“啊!对不起!”歉意的女声响起,楚溪揉了揉膝盖,抬头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翠绿色的发夹别在长长的金色卷发上,此时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充满了歉意。
“没事。”楚溪摇了摇头,搭上女生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突然瞥见了摔落在脚跟旁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看上去有着贵重质感的书。羊皮质地的封皮厚重光洁,封皮上缠着一条扣带,扣带上刻画着一颗颗造型各异的六芒星,六芒星之上,封皮最下端,一行黑色的字母吸引了她的注意。
necronomicon。
楚溪眼睛一亮,赶忙捡起那本书前后查看,却对上了女生疑惑的眼神。
“这本书是你借的吗?”
“这是我几天前偶然看到的一本书,觉得名字十分有趣就借回去看了,但这本书里的内容太过深奥,我看不懂,就只好拿回来还了。”楚溪脸上的急切之色让女生不解地愣了好一会,才回答道。
对方脸上的怪异让楚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找这本书找了好几天,都快要放弃了,现在突然看见了有点激动。”
闻言,女生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一个酒窝随之若隐若现:“原来是这样,我很替你高兴。”然后,她把另两本书抱到了怀里,友善地向楚溪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还有,祝你好运。”女生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淡淡的笑容里似乎还隐藏着些别的意味。
楚溪并未深想,以为对方只是出于礼貌,于是也回以一笑。
目送着女生走远,她摸着怀里略显厚重的书,心下喜悦之余,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额外的学分,算是到手了。
走出图书馆,已是正午时分。
楚溪在一旁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咖啡,朝百米开外的地铁站走去。
恰碰红灯,她把咖啡随意地放在街道一旁的石桩上,摸着极有质感的封皮,忍不住翻开了死灵之书的扉页。
【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世间,如同在拉莱耶】
这不是圣经的主祷文吗?
楚溪瞄了眼红灯上九十多秒的倒数,翻到了下一页。
【雕像无处不在,透过它们的眼睛,他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注意到那个面容清秀,举止得体的少女,怀里所捧的书。
——一本可以让他重新现世,打破封印的希望之书,他可以闻到上面令他心动的力量之息。
他看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店,出来时与一位中年妇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她心中的急迫与好奇是如此强烈,他舔了舔千万年来不曾觉得干涸的嘴唇,终于看到她压抑不住好奇,在伫立的红灯之前翻开了第一页。
他,闻到了猎物的香味】
楚溪眼皮莫名一跳。
她抬头想看一眼红绿灯,就在此时,一阵强劲的风吹过,她的眼睛像进了风沙一般不适。
她凭着感觉把书放到了石桩之上,用手揉了揉眼睛,待她觉得好了一些才抬起头。
然后,她呆住了。
她孤然一身,站立在一片雾气缭绕的墓葬之地之中,昏暗的天上挂着的,是一轮鲜红得似乎能滴下血的月亮。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又张开。
四周的场景并未改变。
华盛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楚溪方才站立的地方稀稀落落站着几个等着绿灯的行人。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并未发现刚才这里站着的女孩凭空消失了,也并未察觉到一旁的石桩上放着的一杯咖啡和一本刚刚翻了页的书。
鲜红的月亮下,乌黑的夜空笼罩着这片幽冷偌大的墓地。楚溪视线所及之处,到处缭绕着灰蒙蒙的雾气,还隐约可见其中堆积着的砌石的树木。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她不由回过头,一时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自脚下传递到四肢。
那是一座跪坐着的,青铜色的墓葬天使。
不知是不是无人打理的缘故,雕像周身的许多地方都脱落,露出了青铜下被腐蚀的浓稠黝黑,让它硬生生多了几分狰狞与阴森。
楚溪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额头上溢出的一层薄汗,实在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座墓葬天使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而她,差点因此被吓死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前一秒还在艳阳高照的国会大厦对面准备过马路,下一秒竟然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墓地里。而很明显的,此时已是深夜。
这算什么?穿越吗?从西半球直接穿到东半球了?
楚溪静静地沉思着,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半晌,她思索无果,索性作罢了。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先走出墓地找找回去的路,等到回去了,或许就能找出原因了。
这么想着,她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踏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墓葬天使像似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虽然那声笑叹轻微得几近让楚溪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但在如此死寂的气氛下,她的身体却是下意识地一顿。
她蓦地回头望去。
青铜色的墓葬天使依然安静跪坐——但它看上去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她慢慢走近了些,突然注意到了墓葬天使头上戴的三重冠冕。
她记得第一眼看到这座天使像的时候,它头上的冠冕由于和像身一般无二的腐朽而毫不起眼。可当下仔细一看,这顶三重冠冕竟如同崭新的一般,隐隐还有青铜色的光华流转,与经历过长时间洗礼后的像身分外格格不入。
究竟是自己记岔了,还是它原本就是如此?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冠冕。
接触到冠冕,她的指尖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凉入骨的寒意,这样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放开手,却忽然瞥见了天使脸上的笑容——它被腐蚀得残破不堪的脸上满是黝黑浓稠的斑痕,嘴角却是裂开了一道诡异的弧度。
楚溪还未来得及回想它之前的模样,地面却在此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