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世界·世界(18)(1 / 2)

卢暄伸手抱住卢晔的那一瞬间,他想,原来他还是想念他的。

原来他那么想念他。

卢暄有一个从来不用的关联qq号,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他可以一年到头从来不切换账号,那个帐号就可以一年到头不声不响。

卢暄其实习惯了。

有时候心血来潮他也会想,他习惯了什么呢。

他习惯了不去患得患失,习惯了不去妄自揣测,习惯了一个人好好生活,习惯了没有弟弟在身边,也能依靠想念的惯性度过很长很长的日子。

路都是自己选的,逼迫或不逼迫,迈出去的脚都是你的。

卢暄从没跟任何人描述过他和自己双胞胎弟弟的关系,大约人总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那种就算死了都只能带进棺材坟墓里,和自己一起埋进不见天日的地底腐烂长虫的秘密。

就,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守护的味道。

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卢晔的消息是七夕前一天晚上发过来的。

“在干嘛啊。”

卢暄正皱着眉站在衣柜边找洗澡要换的睡衣,划开手机发现是关联帐号的消息。

他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的他没有表现太多的情绪,他只是眨了眨眼,随手回复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你在哪儿。”

然后他把手机扔在床上,人转身进了浴室。

卢暄已经无比熟悉他每次联络他的讯息开头,这人说这话并不是真的关心你在干什么,他不过是想要开始这段对话,简单聊两句之后再切入正题而已。

于是渐渐的他便觉得很没意思,以他和卢晔的关系,这种没什么真心实意的问候无非等于浪费感情。

洗澡的时候他挺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简单日常清洗一下就出去,关花洒的瞬间他想起了所谓的形象问题,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这样,他自暴自弃地想,在那个人面前,他剩的也不过是外面那层皮而已。

为了仅剩的那层皮,他可能还是有好好收拾一下的必要。

重新洗过澡回到房间,头发还是湿的,他随便揉了几下就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去拿手机,弟弟传过来的消息是十几分钟前。

他也没介意哥哥的答非所问,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地方,你明早过来?”

“明早是多早?”

他撇着嘴回复,不知道这人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八九点吧,我下午有个会。”

“……”

意思是这大爷要我七点起床?

卢暄的头瞬间就疼了起来。

“过分了啊。”

他决定事关早起坚决不能纵容,毕竟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再者他真的起不来。

“那你过不过来嘛。”

他一副撒娇的语气,大有你不过来你抛弃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回去了的可怜架势,卢暄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我八点起床。”

卢晔很快的回了句嗯,又发送过来一个位置共享,他看着上面明晃晃的香格里拉酒店有些语塞,他静静盯着屏幕希望对方能再说点什么,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和卢晔的对话框就那样僵着,停留在那个可笑的酒店名字上,再也没了下文。

卢暄笑了笑,本来不应该抱希望的。

他和卢晔,的的确确就是那种,很单纯的兄弟关系。

故事走到现在这样,他终于明白,一个人只要不再想要,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卢暄觉得没什么不好。

虽然在故事的开始,他从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哪怕他从一开始,就义无反顾的喜欢着卢晔。

那一年全世界都知道卢暄喜欢卢晔了,全世界都说,卢晔你看,卢暄看你的时候,眼底都是开得漫天漫地的花。

卢晔反应也淡,只开玩笑似的说,我哥哥是要干大事的人,总得让人家好好念书,我就算了,这高中都不知道能不能读完。

苏飞那伙人可劲儿起哄,卢老板,以后毕业出去接了家里的生意赚了大钱可别忘了我们。

他只是笑,哪儿能呢。

他没说不好,他没说哥哥喜欢我我不乐意,他只是说,我就算了。

卢暄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单纯又明亮,他以为不拒绝离同意也不算太远,他以为很多事情只要努力就能实现,他想,日子还那么长,也许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弟弟,比他还要成熟。

苏飞后来听说卢暄要去表白,出奇没有反对,那天夕阳里温润如玉的少年很诚恳地说,喂,你要想好了,这个人是你亲弟弟,这意味着,只要你开始了,那从此你以为的每一次悬崖勒马,都是半途而废。

好久好久以后,苏飞却又几乎是肠子都悔青地来找他,一把抓住还在输液的好友的手臂,慌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卢暄,卢暄你听听我的话,别人的不听也没关系,你当我那时候说的话都是放屁,我们就不要他了,好不好,这趟浑水我们不趟了,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哪怕到了头又有什么意思,这还是禁恋啊……”

“你太累了,卢暄,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你在这儿收手,没人会说你对不起他,到时候我帮你找个好姑娘结婚,组个家室,以后安安分分的,把这些都忘了……”

他絮絮叨叨说到最后,连嗓音都哽咽。

“卢暄,你能不能别让自己那么辛苦。”

一直无动于衷的他慢慢笑了笑,摇摇头。

他说,不一定的,我想再陪他往前走走看。

不会更糟的,他坚持说,都已经这样了,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了。

那一年面对卢暄战战兢兢的告白,卢晔白着嘴唇,神色如常地回答。

“你是我亲哥哥。”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常,没什么情绪,听不出爱憎喜恶。偏偏就是他这副样子,让卢暄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

他脸上烫得厉害,熊熊烧着,喉咙内部艰涩肿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瞬间他想世界上最难堪的事情恐怕就是这样。

卢晔看他支吾了半天,转身就要走,卢暄着急忙慌拉住他,口不择言地道:“没关系的,我,我可以……”

他想说“我可以等”,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话挺恶俗肉麻没新意的,一时便尴尬的僵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卢晔侧了身子定定看着他,神情突然柔软了下来。

从那之后卢晔更加黏他了,卢暄自然满心满眼全是欢喜,他以为哪怕弟弟说了不想谈恋爱,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同的,可这不同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他却没有仔细想过。

直到他们发展到了床上。

那天本来只是几个相熟的聚在一起喝酒,酒吧的音乐声喧哗声嘈杂得头疼,他皱着眉简单抿了几口,不太能喝,又是怕吵的性子,呆了一会便觉得晕乎乎的,胃里翻腾着难受。

战战兢兢又坐了一会儿,忍得两眼都直冒烟花他才起身告罪要走,卢晔后脚就跟了上来。

事后陆续那想,不应该那么顺理成章的。

明明他也没喝多。

明明两个人都算清醒。

第二天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发烧,全身弥漫着不可言说的难受,超越以往一切的生理不适,他甚至不敢跟别人说,瞒着所有人偷偷去医院吊水。

如果不是在医院遇见了陪女朋友看病的苏飞,如果不是苏飞非要问清楚他前一天晚上和卢晔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不是苏飞气急败坏的给卢晔打电话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没有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他和卢晔,会不会就到不了今天这么糟糕的地步。

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卢晔默默承受了苏飞劈头打脸的一顿说教,无辜的回答,我们没在一起啊。

卢暄笑,他说苏飞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可能上辈子欠他的。

他们的前路是座深渊,他明知道要死的,卢晔只是站在那头看着他,他就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人能这么执迷不悟。

不就是爱吗,不就是爱而已吗。

有多了不起。

高中毕业卢暄考上了本市的重点大学,卢晔果然没选择接着读书,顺理成章地接了家里的事业开始风里雨里地打天下,苏飞说忙得水都没时间喝,一天三餐乌七八糟的吃,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完全跟上学时懒洋洋的模样判若两人,这种情况直到卢暄大学毕业,规规矩矩分配到普通事业单位工作后都不见好转。

将近十年的光景一眨眼过去,两人见面的时间和机会也多了太多限制,他有应酬,他也要朝九晚五地上班,最后发展成现在这样,卢晔有空给他发个消息约时间,卢暄有休假就过去,只是酒店一直是近十年前的那一家,人也是那两个人,感情……也是那样的感情。

——卢暄还是喜欢卢晔,卢晔还是不喜欢卢暄。

可卢暄已经开始觉得没多大关系。

他们说人一生会遇到约3000万的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爱我,我不怪你。我也不怪这间换了好几次装潢的酒店,虽然我坚持了无数次的纠缠,也没有让你爱上我。

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

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东西太多了,他也不放在眼里。

闹钟在准时整点响了第一次,卢暄浅眠了几分钟,在响第二次之前强睁着眼把自己拖到洗手间洗漱,头发仔细打理过,细碎的刘海遮住一点点眉线,原本硬朗清俊的轮廓看起来就柔和很多,衣服也是前一天装作漫不经心其实在心里反复比对过选的,是休闲的学生样式,他身材颀长瘦削,穿上去便显得利落又阳光。

反正,就不像是去应那种邀约的人。

自家弟弟喜欢什么打扮,他其实没太研究过,只是他每次去见他给人的感觉都不同,简单的乖巧的苏气的温文尔雅的,变着花样地好看,他想哪怕再狼狈,哪怕再不堪都好,该有的鲜亮和明朗,总不能丢掉。

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一生仅有,所以我才这么纵容你。

卢暄拦的是出租,家门口的公交站就一路公车经过,跟他和卢晔约好的酒店并不顺路,大清早翻来覆去的倒车还不如要他死。上车后顺口向司机报了酒店的名字,司机一副了然的模样看着他笑,说小伙子这么早就去见女朋友啊。

卢暄笑着看窗外掠过去的不知名的树,没回答。

也不是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很好很好的对象,也有姑娘掏空心思拿粉色信笺写了密密麻麻的语句送他,小心翼翼拿捏着语气编辑一段短信问他能不能一起吃饭,见面的时候盛装打扮着,精致又乖巧,飞红着脸颊,温温软软地对他说喜欢,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卢暄眨眨眼,忽然就笑了,他眉眼轻轻扬起来,令人想起远山黛色的山明水净。

他想,她喜欢他什么呢。

是他温柔的语气,还是他恰到好处的体贴,是他面面俱到的细心,还是他倾听时专注的眼神,是他由始至终的沉稳大方宠辱不惊,还是他成熟绅士的待人接物,是他微微抿起唇嘴角优美的弧,还是他眼光流转时潋滟盈盈的桃花色。

多么可笑。

卢暄给卢晔打电话的时候他似乎还在睡,迷迷蒙蒙的应了句好你上来我给你开门便没了动静,故意再瞎扯几句的他盯着毫无反应的手机歪歪头,觉得这样的弟弟居然有点可爱。

好在卢晔是记得给他开门的,只是一转眼又扑回床上困得连招呼都含在嘴里听不清楚,他抿着唇笑,轻车熟路地脱了鞋把手机钱包搁在床头柜,卢晔听见他走过来的声响,混沌中依然十分自觉的掀开一角被子让他进来。

说句实话,算算他们在一起度过无数个夜晚,卢暄依旧没办法习惯和他相拥入眠,他身上的温度太过灼热,拥抱的姿势又太过霸道,再加上他还很重——比起自己略嫌削薄颀长的身形,他多多少少有些份量——但也还好,陆续那努力扒着被子探头喘口气觉得勉强能适应,然而下一秒卢晔立刻不适地皱起眉,手臂收得更紧。

……卢暄表示不服但他快要被憋死了。

努力在边缘挖出一个小洞透气,完全适应之后卢暄在那人胸口找了个能恰好容纳的位置往里窝,忙忙碌碌好半天他终于有些撑不住地打哈欠。

这样的姿势,突然有点像爱情。

他闭上眼,沉沉的跌进梦里去。

卢晔好像从来都觉得,卢暄对他的温柔是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

“你不能珍惜一下我对你好吗。”

“说不定,说不定下一秒我就不乐意了呢。”

他有时候真想这么冲弟弟嚷一句,可每每念头刚涌出脑海就被他沉进最底下埋起来,然后他开始自欺欺人的想起卢晔对他的好,想起卢晔给他弯腰系的鞋带,卢晔给他拉的车门,因为突然没空送自己回家偷偷塞进他钱包里的银行卡,明知道没时间见面还是毫无预兆发过来的别扭的问候,他热切又温柔的吻,他吹在耳边的呢喃。

有一次卢暄工作的地方离市区有些远。卢晔发消息时他刚好有小半天空闲。

算了算坐公交的时间和他约好的钟点,晚饭也没吃就匆匆忙忙赶了车到酒店。

天色不算晚,卢晔抱着他看了会电视,卢暄看着眼前的电视画面五颜六色地转,隐隐觉得胃里烧的难受。正好卢晔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半晌问他吃饭了没,本来他也就是随口问问,他一时没忍住胃疼,便老实说没吃。

卢晔的眉头蓦地皱了皱,下一秒就拿过两人搁在床头的外套塞过去让他穿上,他没摸清楚状况,但还是乖觉的跟着他一路下楼。

转眼进了家附近的粥店,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带他来吃饭的。

不过他对粥倒不挑剔,再加上饿得有些急眼,随便要了碗皮蛋瘦肉粥。

卢晔见状不满的啧了一声,抬手又点个炖盅。

卢暄一看差点叫出来这点两份他哪儿吃得完,趁着看起来卢晔面色还不错,赶紧软下语调跟他商量:“我吃不了那么多啊……你点的你吃吧好不好,我吃要剩的。”

卢晔皱着眉看着他,语气有些严肃。

“不行,必须吃,你都没吃晚饭还在这跟我争。”

他这句话里隐隐的全是宠溺,卢晔不自觉,卢暄的心底却暖得一塌糊涂。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好久才低低地说,好。

卢晔一直是这样,宠你的时候能把你宠到天上去,不宠你的时候,就是真的一点爱都不给你。

他在想什么,他爱不爱,他在不在乎,甚至于他有没有心,他的心到哪里去了,过去这么多年,卢暄都一无所知。

偶尔卢暄也酸酸地想这人心里应该是住了人的,比如他高中时代对那个游裴涴另眼相待,比如生意场上的莺莺燕燕温香软玉,比如……比如好多,反正他在门口敲得手都快烂了都没进去,里面就是锁了未亡人的。

又或者,他根本只爱他自己,谁也进不去。

可是,哪怕你稍微不要那么忽冷忽热一点,哪怕你对我再好一点,哪怕你看我的眼神再认真一点,只要一点点,我真的就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哪怕你只有稍微有一点点相信,我爱你,比山海阔大,胜过所有。

这样的话,卢晔从来不听。

卢暄再一次被吵醒,是卢晔的手机铃声。

他记忆里自己明明刚睡着不久,挣扎着不愿意睁眼,直到听见卢晔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才勉强醒过来,目光朦胧的在房间溜达了一圈,卢晔斜倚在靠门口的走廊上,语气不急不躁,简单说几句便挂断,转头见到卢暄已经醒了,顺手将搁在床尾的衣服扔到他面前。

“走吧,会议提前了,我送你回去。”

卢暄神色复杂的看着前一天晚上自己费尽心思挑选的休闲服,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他轻轻浅浅地笑了半天,最后慢慢把脸捂在发凉的掌心下。

太不堪了,不堪得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的脸。

听见卢晔在厕所哗啦啦的水声停止,卢暄才慢吞吞地一件件拿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机械的动作间他恍惚觉得,或许这时候应该是要流泪的。

可他的眼睛干干涩涩,什么液体也没有。

“还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