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晔饶有兴味地看着,然后就直接决定要买下来,并且无视恋人有理有据的反对。
卢暄不明白,这个平日里对除了画工程图时的桌椅工具之外什么都不看重的男人为什么会停在这么个东西前面,怎么也不肯离开。
他们原本只是想来买两个放在沙发上的抱枕而已啊。
“难道你要坐在这玩意上画图吗?”
卢晔摇摇头,道出真相,“因为刚刚你坐在里面的样子非常可爱。”
早知道就不贪玩了,卢暄抱着手臂,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虽然他是比对方年纪小,可这种摇来荡去的椅子也实在有些太幼稚了。
“难道没有这个我就不可爱了?”
对方仿佛就在等着他这么说一样,勾着嘴角笑眯眯,“正因为都可爱,所以买回家不是很合适吗?”
果然还是这样,是个男人就有的劣根性,眼前这个人也不例外。
卢暄果断收起乖顺的姿态,瞪了李相赫一眼,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向外推,口气专横霸道,“总之不准买,卡在我这里我说了算。”
一个并不大的家具店他们停停走走居然消磨了挺长时间,最后一人抱着一个靠枕去等电梯,也不知道是故障还是真的人太多,电梯迟迟卡在上层下不来,等不及的两个人只能从安全出口走去地下停车场。
和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商场不同,这种安全通道总是带着一种施工中的半新不旧,水泥地面并不平整,头顶昏暗的应急灯也隐隐约约地跳着光。
卢晔把他怀里的抱枕抽出来,和自己的那个叠在一起,鼓鼓囊囊地塞在一只胳膊下面,看上去相当滑稽。
他正想说什么,手就被对方牵住了,生怕他不小心摔倒似的还嘱咐一句小心脚下。
他们做过的事,远比牵手亲密太多,卢暄却在这一刻突然想转回头,刷卡把那个幼稚的吊椅买下来。
然后做出这一番体贴举动的人因为糟糕的平衡性差点把自己绊倒。
到家时晚间新闻都播放结束了,本来就没有太多住户的小区静谧安宁,新栽种的樱花树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被路灯照出稀疏瘦弱的影子。
抱枕是按照卢暄的喜好选的,大小合适,图案也很搭配,一点儿没有辜负他的好品味。
卢晔把走了没多少路却嚷嚷着辛苦的家伙安置在沙发上,拉开冰箱想找瓶水,却发现一层层的格子里塞满了他从没买过的东西。
“你怎么买了那么多酒?”
“当然是因为喜欢,心情不好的话还可以喝醉,不是很棒吗?”卢暄坐起身,拍了拍脑门,“啊,我忘了你不爱喝酒。”
没有酒瘾,但酒量相当不错的少年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大学时期辛苦打工的经历,趿拉着拖鞋走到男人身边,“但是或许可以试试我调的?”
一堆原料摆了一桌,卢暄的技巧如今生疏了不少,切柠檬的动作看得卢晔心惊胆颤,浓度并不高的酒装在幻彩的高透玻璃瓶里,纤长的手指沿着瓶底一点点攀援而上,最后撬开了瓶盖。
卢晔依然无法理解来自酒精提供的欢愉,但他至少可以品尝出属于卢暄的味道,杯边晶莹的颗粒盐落在少年的锁骨上,象牙白的肌肤在光线下温润流淌,堪堪在餐桌旁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唇边含着薄片柠檬浸泡的香和酸,声他说:你得先尝了盐,才能咬柠檬,最后才可以喝酒。
卢晔欢欣鼓舞地全部照做,细致妥帖地按他的步骤品尝良久,那是属于他独一无二的龙舌兰。
恋爱让人乐不思蜀,卢暄趁着没有什么大型的策划要处理,愉快地摸了好一阵子鱼,在和卢晔的相处里越来越游刃有余,偶尔撒娇偶尔捣乱,偶尔撩拨了血气方刚的男人最后自己扶着腰哼哼唧唧。
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经理在周一的晨会上安排了一个挺着急的案子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要认真对待,毕竟这一单的金额看上去就很值得。
卢暄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方案,一边还要负责沟通对接,灵感和头发连带着一起被薅掉不少。
他开始早出晚归,也会窝在书柜前面来来回回地翻案例,忙碌的工作让他没法再装模作样的假扮一个无意间失足的少年去增加生活上的情趣。
不过,卢晔变得比他还要忙碌,工程师很哀怨地把打印好的工作日程发给恋人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做了潦草的备注,时常披着夜露到家,洗漱完毕之后再把趴在书架旁昏昏欲睡的卢暄搬回床上去。
偶尔他们会抽空聊几句天,但卢晔还得去偏远的工地勘察地况,周围吵吵嚷嚷,彼此声音轻一点都听不清楚,卢暄还得防着那群八卦的朋友偷听到什么肉麻兮兮的话,然后表演一番来取笑他,简直身心俱疲。
好在昏天暗地地肝了一阵之后,大体的方案框架都定了。
卢晔捋了捋抹了发蜡整齐到快固定在额头前的刘海,最后做了个深呼吸,只要接下来和甲方代表的见面顺利,把剩余的细节都给确定下来,后面的工作就会轻松许多。
来公司的对接人韩王浩也并不陌生,最初双方的沟通就是由他们两人完成的,对方是个乐观开朗的家伙,在卢晔一筹莫展之时也给予了非常多的建议。
而他本人也非常符合热情开朗的人设,身材略宽,浓眉大眼,踩着一地阳光的碎屑在门口就朝他挥手打招呼,“哟,你就是卢暄吗,长得还挺好看。”
“……啊,你好你好。”
但是谁能告诉他这家伙旁边站的人是谁?
成套的工作服,熟悉的圆框眼镜,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瘦削身形,标志性的看起来上扬却分明没在笑的唇角。
热情洋溢的小鹿斑比还在习惯性的为自己时常自闭的同事做介绍,“这是卢晔……你们都姓卢,也是巧,设计图就是他画的,说是要来传达一下整个建筑的精神和风貌,不能让策划的理念走偏。当然不用太重视他也没关系的,这家伙的想法总是有点不合时宜的古怪。”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卢暄没法从卢晔的视线里移开,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蠢透了。
卢晔也没比他好多少,虽然从表情上好像看不出来。
手里的资料实在是有点重,他松了松手让它们落在会客桌上,卢暄有些语无伦次,“啊,我记得、这次合作的好像……不是你们公司啊?”
虽然这种小小的隐瞒他也早就做好拆穿或者被拆穿的时刻,但是这样的意外局面还是很大程度的挑战了他的心脏。
何储还是笑着,目光闪亮生气勃勃,一派烂漫之色:“哦是这样的,他们嫌麻烦,只挂了名而已,具体设计直接外包给我们了。”
卢晔坐在何储的旁边,心中的震惊如海潮一样一遍遍翻涌上岸,在沙滩上铺满了恍然大悟。
卢暄在投影幕前展示精心修改过的方案,他专心工作的时候全然不似家里那个过分甜蜜绵软总让他忍不住就微笑的小朋友。
合身的衬衣,袖口挽了两折,绕过脖子和胸口挂下来的工作牌随着他指示的动作轻轻晃动,语速不快不慢,声音清晰明亮,从容地表现着他的自信和完美的工作能力,投影仪的光随着翻页不停调整,落在他的脸上交替更迭。
这让卢晔想起曾经在科普的纪录片里看到的那颗瑰丽的启明星,一面是融化的火焰,一面是犀利的寒风。
会面只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汹涌,会议桌前的气氛依旧和谐友好,众多繁琐的细节被一一梳理过,何储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卢晔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开口,“你先回去吧,我有个问题要和卢总确认一下。”
走在最后的卢暄抬起头,表情晦涩不明。
“嗯?什么问题,刚才忘了说吗,那我在外面等你吧。”
“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先把方案带回去。”
少有的,强硬而坚决的口气,何储疑惑地看了眼身后的两个人,虽然有些困惑不解,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具体哪里不对,他不是惯于僵持不下的人,临走前还不忘记嘱咐一句,俨然很不相信自己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同事,“卢晔啊,有问题要好好说,别吓坏人家啊。”
偌大的会客室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卢晔的目光变得更加直白露骨,衬得对面的人难得的局促。
卢暄等了好一会,想着自己要面对怎样的诘问,又该怎样把一切和盘托出,却听见卢晔喊了他一声,犹豫地停顿了一下才低哑道:“暄,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男孩子应当有这份觉悟。”
“……啊?”
卢晔上前用力抱了抱小个子的恋人,脸颊贴在对方有些硬的发丝上,发蜡的味道有些冲鼻子。
“说是为了遇到我,同意要把生活交给我的人,是你没错吧。”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吗?
卢暄抵着对方有些硌人的衣领想。
一直以来认为的生活飘零的男朋友其实并非落魄无助的小孩子,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别的被隐瞒了,可能因此也会设想,将来有一天再发生同样的事呢?
可卢晔重复着的却是那个夜晚里嬉笑着呢喃的生动情话。
还好他随手关了门,不然大庭广众被人看到他和卢晔这样抱在一起不知道要吓坏多少人,又要被那群损友怎么取笑。
可就算没有关门,这种时候也没法拒绝这个怀抱吧。
“说什么呢,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听到这样的答复,卢晔似乎放了心,拥抱的动作也变得温柔,卢暄也环住了他的腰。
“不过你还是放开我吧,我得赶紧去跟他们说还有哪里要改的。”
行吧,认真负责的人当然得公私分明。
“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早点回家的,到时候你可以从头开始说,关于服务的事,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嗯……嗯???”
面对卢晔的振振有词,到底还是理亏的卢暄撇着嘴嗫嚅了一句好吧。
“——所以就是这样了。”
“原来我其实是玩输游戏以后的一部分啊。”
“说了不全是这样的!我是见到是你才觉得怎么样都没关系,毕竟以前就觉得你很棒,没想到正好就遇到了。”卢暄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像什么暗恋多年,最终成功扑倒心上人的痴心汉,最后只能聊胜于无地强调来挽回自己的名声和尊严,“当然……那时候对你真的就是有点崇拜而已,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的。”
“那可真是遗憾,”工程师先生摸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如果有的话,说不定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毕竟看见他的第一眼,卢晔就知道自己喜欢他,就像上第一堂课就知道自己喜欢数学一样,就像填完了志愿就知道自己会有所作为一样。早几年晚几年都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卢晔似是而非地点头又摇头。
怀疑吗?当然是有的。
夜晚的冲动过去,熹微的晨光渐亮,他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会真的是什么可笑的服务人员。
那些被划了很多重点的书,靠在一起看电视时不经意说出来的流畅见解,简洁又大牌的衣物,并没有风霜雨雪侵蚀的细致皮肤,仔细观察分析之后就能发现的各种不起眼的纰漏。
可看着他笑着逗弄自己,挂在自己身上依赖的样子,又觉得这样顺着他继续朦胧着误会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晔太擅长不动声色了,面对卢暄时更是如此。
或许他还有别的什么身份,但那又怎么样呢,把他变成自己的人,把他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再把自己的生活全部交给他,两株生长着的树就会在土地下根系盘根错节,到时候就算彻底看穿,他也无法从自己身边离开。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就是恋人在工作时强势而优雅的样子,被白白浪费了很久。
不过这些思绪,卢暄并不需要知道。
卢晔在心里写好了小作文,看着有点儿忐忑的男朋友,忽然又觉得有机可趁,于是立刻撇了嘴,露出控诉的神色。
“但你还是骗了我。”
“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这个小骗子。”
工程师先生快活地摊好了一张滑溜溜的网,受审的小朋友软着嗓子一无所觉地就掉了进去。
“那你想怎么样呢?”
“作为惩罚,你就再给我调一次龙舌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