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他是知道的,常年混迹各大夜店。
他偶尔也会去,他风度好气质佳,又爱一言不发地喝酒,自然而然地就让人脑补出情场失意的翩翩佳公子形象,来搭讪的美女不在少数,何源之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拒绝的话往往过于直白,好朋友最见不得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女一个个如丧考妣般黯然离去,每次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何源之这么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点太呛人了。
范芶喝不惯洋酒,没一会儿就有些微醺,昏昏沉沉地点着脑袋,笑得露出八颗小白牙。
何源之一进来就看见范芶仰着脸对过路的猛男没心没肺地笑,一口老血郁在喉咙里,他到底是按照千年蓝血养出来的,哪怕生气也优雅得像一幅画,眉间一点昭昭然的薄怒,唇角紧绷,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醉鬼:“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很受欢迎啊。”范芶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委屈地瘪了瘪嘴,“他们都很喜欢我的样子。”
何源之脊背一僵。
偏偏蔚蓝还感叹:“我是该换换口味了,亚洲女孩真是可爱!”
何源之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由举双手投降:“好吧,是我的错,别生气,她现在可什么事都没有!”然后目送着他直接抱起她离开而气得跳脚,“喂,你这就带她走了啊?”
“酒吧对他的小女朋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始终冷眼旁观的朋友这时打了个哈欠,“情侣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
“哈?”蔚蓝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不用猜也知道的剧情,女孩郁郁寡欢喝得烂醉,男人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然后滚滚床单交流一下。明天早上要么摊牌,原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皆大欢喜,要么女孩羞愤难当拒不见面,男人苦追抱得美人归,皆大欢喜。”朋友冷笑着撇撇嘴,深谙这种霸道总裁文的套路。
“唔,是这样的吗?”蔚蓝不太能够明白,故事不应该在睡一觉之后就结束了吗?
“何源之真的会带她去酒店?”他看起来一向很冷淡的样子,蔚蓝暗想。
朋友的语气却变得讳莫如深:“不,我猜他会带她回家。”
“为什么?”
“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不肯让他受一点委屈。放在酒店未免太没有诚意了,那可是将来要绑在身边的人。”朋友状似无意地笑了笑,眼睛里一点点寂寞和羡艳转瞬即逝,“她是他的眼中星。”
范芶刚出酒吧就吐了何源之一身,明明舌头都快捋不直了,硬是要抓着他一顿吐槽:“怎么会有人喜欢何源之啊?啊?这种温吞的男人最讨厌了。”
醉鬼愤愤不平地揪住他的领子:“你说她们是不是傻啊?”
何源之配合地点点头,随手扶住就要往下倒的女孩。
范芶的下巴磕在他的肩上,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一句:“是啦!他是很有钱啦!”
男人闻言失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范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缩进她的怀里,简直把人当成床板似的折腾:“脾气,脾气也不错,很温柔,还很体贴……”
说到这里,脑筋才忽然转过来,想起了自己此前的观点,她悻悻地住了嘴,委屈地眨了眨眼,为这一番自相矛盾的理论懊恼万分。
如果不是范芶喝醉了,何源之也许永远也听不到这样的盛赞。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很少再为轻飘飘的一句话浪费感情,然而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笑意,一颗心变得柔软而又丰盈。
她的肩膀抵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搭着他的腰,是一种全然交付的姿态。
何源之忽然心情大好,身上搭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走路都带起风来。
他的司机看到了,想帮他一把,他摆摆手,一个人把她抱进了后座。
范芶彻底睡死过去了,半长的头发垂下来,掩住大半张脸。何源之盯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拨开她的头发,轻轻地往两边分好,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太过小心翼翼,俨然是个收藏家对待古画的神情,自己也觉得有些露骨了,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脸颊微微发烫。
关于替心上人拨头发,村上春树说过:“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的爱我。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的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的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的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那么,按照村上春树的论调,他任性地违反逻辑倒推回去——范芶应当正巧的爱他。
范芶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如果不是何源之,大概已经被卢暄告状告到上面勒令开除了。
你男朋友是总裁了不起哦。
何源之当然是不会做早饭的,下楼买了黑咖啡和全麦面包,给她的是低脂牛奶,正宗的美式没滋没味早餐。
何源之其实不知道她爱不爱喝牛奶,只是长相先入为主,直觉她是喜欢的。
不巧正中红心。
而范芶这厢睡眼朦胧间看到床头柜摆了牛奶面包,瞬间被吓醒了。
单身这么些年,田螺姑娘的故事她才不信。
清醒过来再一看,何源之就坐在两步之外的沙发椅上看平板。
这下了不得,范芶连忙爬起来抓过手机瞄了一眼,顿时呆若木鸡,在床上僵坐了半天,没头没脑地问他:“我要是现在被开除了,回国的机票能报销吗?”
何源之被他逗乐了,有心吓唬她,声音压低一度,执行官的感觉就出来了:“非公事目的出行一律不报。”
范芶手忙脚乱地查机票,看完脸都绿了,斟酌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去移民局,什么时候能被遣送回国?”
何源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满脸促狭的笑意:“你的签证还有好久才过期,一般这种情况移民局会认定你故意妨碍公务,先罚款再抓去思想教育。”
那我要怎么办?
宿醉之后混混沌沌的脑袋已经山穷水尽,女孩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何源之这个人有一点最好,那就是很知道分寸,看她委屈成这样,心就软了八分,放缓了语气,慢条斯理,极尽温柔:“营销部的电话是我接的。蔚蓝去救场了。你不会被开除的。”
范芶先是明白过来被人耍了,不等生气,又想起来承了这个人天大的情,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憋出来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谢谢”。
何源之并不为她的敷衍恼火,抬起眼睛朝着他笑了笑:“你记得请蔚蓝吃饭就好,她今天好不容易休假。”
何源之几乎是以成年人纵容孩童的姿态看着自己,她正要炸毛,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占理,只好闷闷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早餐三下五除二地吃完。
她身上穿的是何源之的睡衣,刚刚脑袋里一团浆糊的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直到现在才发觉到这一点。
昨天穿的衣服就放在手边,洗过一遍,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留有淡淡的皂香。
“你吐得到处都是,我给你换了衣服。”
她的脸色一下子爆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幸何源之说完就进了房,留她一个人换衣服。
她松了口气,不自在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一些。
范芶换完衣服后,终于从一摊乱七八糟里理出一点头绪,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是十分的微妙。
喝醉了酒,吐了老板一身,老板不但没有生气,还好心地收留了她一夜,什么事都提前打理好,顺便帮她翘了个班。
范芶来之前,自己掂量过自己好几回,越想越没底,连何源之回了纸醉金迷的美利坚后能不能记住自己都不敢确信了。
现在看来,是她太低估自己。
范芶忍不住地窃喜,极力控制才能看起来不那么喜形于色。
她走到金赫奎的椅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送我去公司吗?”
何源之惊讶地抬起头看他,然后仓惶地错开眼,手忙脚乱地挪开手上的东西,明明只有几样,却像在收拾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似的,完全没有了逻辑:“好,好的。”
她忽然俯身下去,两只手撑在扶手上,贴着他的脸耳语:“谢谢。”
何源之整个人都绷紧了,过了几秒钟,他把手放到范芶的肩膀上,轻之又轻却不容拒绝地推开了她。
何源之生气了,范芶看得出来,这个人生气时怒气全压在眉间,别处一点也看不出来,像风暴潮前厚重的铅云,反而更让人不知所措。
“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何源之沉默了一下,笑得很无奈,“你这样会让我很想吻你,但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范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她一直不自觉地抗拒过于亲密的举动。
但是他说话的空档,范芶以一种奇异的冷静地审视了自己,并且得出了截然不同的论断。
如果对象是何源之的话……她不愿说出口的字句,都可以简单粗暴地借此表达。
所以她主动将何源之推到椅子上,决然地封上了他的嘴唇。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丧失了主动权。
毕竟是青涩又害羞的女孩子,除了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劲,手底下没有真章,任由那个人带领着,仿佛一头扎进深水中,触不到底,沉沉地坠着,失去氧气,和外界的一切隔绝,只剩下缠绵而炽热的吻,近乎窒息,因此更让人头皮过电。
何源之这辈子对她,恐怕只做了一件算不上错的错事,余下的时间,都用做了补偿。
范芶不愿意说,但一桩一件地替他记好,回头想起来,心软得像一滩烂泥。
太久的拥吻,等到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喘不过气。
她清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你送我去公司吗?”
他们刚到办公室,迎面就飞来一个文件夹,蔚蓝蹬着恨天高叉腰大骂:“老娘今天是准备去钓凯子的你们知道吗?”
何源之连忙把范芶往前一推,后者气得打跌,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我喝得太多了……”
她撇撇嘴,想起昨天灌酒也有她一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范芶见状,趁机拉过何源之:“你叫他给你再批一天假嘛,谁还没个着凉感冒的病啊,对吧?”
挺上道的嘛,小孩子。
蔚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颇有狼狈为奸的味道,再转向何源之,语气就变得有商有量,算盘打得叮当响,“老板,我也算救你的小情人于水火,两天不过分吧?”
何源之赶紧配合:“我等会去和你们头儿打声招呼。”
蔚蓝笑得花枝乱颤:“哎,我说我一看你们俩就觉得佳偶天成一对璧人,怎么那么配呢?”
“你不是要去钓凯子吗!”何源之扶额。
他唯恐蔚蓝这张嘴没遮没拦地冒出点什么,让他们好不容易更进一步的关系又退回到那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他需要思考一下,刚刚那个吻对范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范芶在想,应该要怎么解释。
无论情不自禁还是不慎摔到他嘴上都是把何源之当傻子式的掩饰,她不想说出来侮辱自己的智商。
蔚蓝和何源之你来我往地拌嘴期间,她默默地收拾好接下来要用的材料,逃也似的离开了男人的办公室。
何源之的眼神全系在她身上,看见她收拾东西要走,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蔚蓝用手肘捣了捣他的胸口:“不去追啊?她那翻译的活才多大点事儿,哪比得上你俩谈恋爱重要?”
“糊里糊涂地追上去,媳妇儿又跑了怎么办?”何源之随手翻起她匆忙中落在桌上的几则材料,重要的事项都用荧光笔仔仔细细地画好,她的英文大概是练过的,写的很秀气,中文就没那么好了,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的字,在他眼里简直就像鬼画符。
不过既然是范芶的鬼画符,自然而然是可爱的鬼画符,反正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堂而皇之地折好,收藏了起来。
蔚蓝鄙视地看着此人假公济私,双臂一抱,一副“老娘还不知道你”的表情,嗤道:“你真不去啊?”
何源之想起早晨那个不明不白的亲吻,低下头笑了笑。
蔚蓝惊恐地想,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笑容里“羞涩”这种情绪占据了绝大部分,剩下的细枝末节——她仔细地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他的笑容——可以简单粗暴地概括为“志在必得”。
除了青春校园片,蔚蓝真是第一次见纯情到这个地步的人。
他虽然一向不在外面乱搞,但毕竟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场面也都该见过了。
她总觉得何源之永远端着风度的架子温柔地薄情着,她从来没想过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居然保留着如此纯粹的少年感。
她久经风月,花花公子见过,冰山面瘫见过,烽火戏诸侯的见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也见过,在她看来,没什么分别。
她早就练就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可在那一刻,她完全明白了,这无言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有点难过,她必须承认,她是非常羡慕的,但同时她又很愉快,某种意义上,他们拯救了她对爱情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