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摇了摇头。
卡恩的关切不似作假,她的心情却复杂的很。
“卡恩主教。”游裴涴不由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件事不问个明白,她心里会一直不舒服。
她直视着对方湛蓝的双眼,淡淡问道:“你去过回廊之门吗?”
卡恩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后点头道:“去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他和你说话了。”
“他?”游裴涴侧头,“亚弗戈蒙?”
听见这个名字,卡恩的脸色一时间变了好几变。痛苦,悲伤,懊悔……卡恩的神色不再是以往的温和,他的目光深远了许多,像在回忆些什么,又像是不可负荷这些回忆一般,不由自主地轻声叹了一声:“是啊,亚弗戈蒙。”
他望向游裴涴,目光中带着歉然:“开启回廊之门是教皇的权利,我的确是自作主张了,但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你骗了我,卡恩主教。”她抿了抿唇,声音是极为镇定下的冷,“如果不是我运气好,为了你所谓的苦衷,我已经没命了。”
闻言,卡恩别过了情绪纷涌的眼,发出的声音涩然了许多:“为了恩盖伊,我别无选择。我没有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但你免疫了化神水,我深信你一定能走出来的。”
“活人进了回廊之门,两日后就会没命,这么看起来,你对我真是够相信的。”游裴涴似讽刺,又似自嘲,卡恩却是一愣,再说话时,竟有些无措:“这……我并不知情。”
她摆在脸上的不信是这么明显,卡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沉默了半晌,神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出了一段他过去从未与人袒露过的秘密:“中央教会一直有一个回廊之门的入口,只是因为它是禁地,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只有历代红衣主教及教皇才知道。那时我刚满十六,被父母送到中央教会洗礼,贪玩间也不知怎的,走进了那个入口。”
“也就是那时候我看见了他。他告诉我他叫亚弗戈蒙,回廊之门的指引者,他可以给我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力量和权利,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卡恩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悔恨和痛苦让他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说,恩盖伊的城市之下沉睡着几个上古神祗,若我能撕开封印把他们放出来,他会答应我任何事情,苏醒的神祗也会赐我神使之位作为回报。”
“那个封印……它就像一面脆弱的纱,我就好奇地掀开了那么一角,里面无数张恐怖的眼睛就朝我扑了过来,如今再回想起来,还是噩梦般的可怕。”他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努力抑制着恐惧的情绪:“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放出了多少东西,但无论是拉莱耶还是恩盖伊……我一直都清楚的知道,我是一个罪人。我一直想弥补,想把一切都归回原位。”
“直到那一天……”卡恩的嘴唇突然抿成了一条线,慢慢说道:“亚弗戈蒙进了我的梦里。多少次,我想当面指责他骗我,但当他那双恶魔般的眼睛真的注视着我的时候,所有的质问和怨恨都说不出口。这时候,他却和我说,让我找一个人。”
“他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完全不惧怕化神水威力的人,并把那个人送进回廊之门,他许诺会把一切都归置原位。”
“所以,游裴涴,我只想说,我是去过回廊之门,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像如今教皇开放回廊之门后,送进去的那些人一样。”
卡恩说到最后声音有了一丝沙哑,她把他说的话凑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他听信了亚弗戈蒙的话打开了异世界的一角,直接导致了后来整片拉莱耶大陆的沦陷,为了赎罪,他又帮亚弗戈蒙寻找一个免疫化神水的人。
这要是真的,他可算是整个大陆的罪人了吧?这是要有多强大的心理能力才能背负这个秘密啊!
游裴涴觉得荒谬的很,怎么自己走哪都能碰到boss。
不过她确实有些理解了卡恩的隐瞒,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无论如何都承受不来吧。
她的沉默让卡恩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想象过女孩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任谁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千万年来日日生活在惶恐之中,面对罪魁祸首,都会愤怒,指责,谩骂,或许有少数认了命的,会有苍凉的无奈。
卡恩唯独没想过,游裴涴会如此平静,平静得如同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
“拉莱耶世代信奉古神,一个法力很高的女巫以自己的血为引,把古神阿撒托斯从海底唤醒,他见自己的世界被入侵自然怒不可遏,于是他把沉睡的远古神祗一一唤醒,想与其对抗。众神齐聚,就在战斗开始之时,一本巨大无比的书从天而降。我当时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天空就变成了这样。”
游裴涴突然就想起了塔维尔的话。
这么说起来,塔维尔所说的长相怪异,法力通天的生物真的是卡恩从异世界里放出来的?可那本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书?”
游裴涴回过神,发现卡恩正疑惑地望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把疑虑脱口而出了。
“你放出那些生物后,从天而降的书。”
“这……我当时昏过去了,但后来听人说,那天整个大陆都陷于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光再次降临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卡恩皱了皱眉,似乎对此很诧异,“你说的书,是什么?”
“整个大陆一片黑暗?”游裴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见他点头,一时茫然了。
她紧紧盯着卡恩的双眼,问道:“卡恩主教,您今年多大了?”
卡恩摇了摇头,“记不得了,但异变距今已有两千多万年了。”
游裴涴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卡恩说道:“但如今我体内的光明之力已经枯竭,想来也快到殉道之日。”
殉道?那不是死么?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明智地没有问下去。
一时间,塔维尔说过的话一一飘过脑海,游裴涴垂下了眼帘,掩盖了几分思忖。
她并非没有怀疑过,那个小男孩,偏偏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出现,在这个城市每个人都惶恐躲避,无人可问的时候,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但作为这里第一个认识的人,他说的话,她当时是相信的。
如今想起来,那些话半真半假,让人困惑的同时,她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或者说,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如果现在她为了搞清这些困惑而去追问卡恩,只怕他对自己的身份也会有所怀疑。
看来,她只能顺其自然,慢慢探出个究竟了。
这么想着,游裴涴突然想起了卡恩之前说过的话,问道:“卡恩主教,你说亚弗戈蒙答应,如果你把一个免疫化神水的人送进回廊之门,他就会把一切归置原位?”
卡恩先是一怔,有些跟不上楚溪跳跃的思维,随后却是有些低落的叹气,“他当初是这么说的,可你出来之后,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回应,看来,他是又骗了我。”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悲意浓烈,让游裴涴看了也有些不忍,“这,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若无神力相助,恩盖伊的太平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索性城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卡恩沉默地摇了摇头,如果有任何办法,哪怕代价再高,千万年来他也一定会去试一试。
“卡恩主教,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中央教会……?”她看着卡恩魂不守舍的样子,扯开了话题。
听见中央教会这四个字,卡恩果然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过两天吧,你刚走出回廊之门需要休息,我也需要准备些东西呈给教皇,这或许是改变她想法的最后机会了。”
游裴涴颔首,卡恩又安慰了几句,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
卡恩一走,她立刻翻下了床,检查了一遍房门和窗户的锁。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从牛仔裤里摸出那两张从回廊之门中带出来的,看着颇有些陈旧的纸张,小心翼翼地翻开。
“我从昏厥中醒过来的时候,奈奥格·索西普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耀眼夺目,名叫前兆罗盘的东西。
他说,这是上古遗留下的仅存的时间奥秘,留给我是为了偿还我在索兰之地的恩情。
我不禁笑了,他还是那么神秘,就像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在千柱之城从天而降的无数星光。
如今我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一切,自己年轻而一无所知时,那样无畏未知的勇气,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吧。
月白破碎的记忆已经慢慢愈合,我能感受到相同的灵魂里叫嚣的不甘和愤怒,我甚至可以慢慢回忆起久远之前的事了。
我不想变成她那样,又明白这一切的注定都是不可避免。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都逃离不了因果循环。
在中央教会耳堂寻到的死灵之书,我本以为是在异世最大的恩赐,然而我后来才发现,我看过的,既已成事实,无法改变,纵然还未发生,它也必定按书中的轨迹发生。
我也曾想过,若我早早丢弃这本书,会不会改变未来,我也不用变成这样呢?
想未卜先知,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当我写这最后的后记的时候,我早已看开了。
我把一切都写进书里,遵循命运的轨迹,让我无路可走的,无非是我自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我知道自己总会有看到这本书的一天,有看到这一页的一天,到最后,我无非想告诉自己,我从未后悔过,也从未放弃过。
我打开过回廊之门的最后一扇门,在他身边听他讲创世的秘密。
我见过瑰丽的微光之海,听精灵唱歌,看玫瑰色的泡沫从海中冉冉升起。
我去过尖塔森林,为了寻找月白冠冕结识了被后世誉为传奇的以诺和约书亚。
我也曾误入无垠深渊,看到了黑暗的另一面并不是光明,而是无尽的绝望,和等待命运的审判。
时间久了,有些磨难和欢乐,竟让我有些分不清它们的区别了。
我淡然过,迷茫过,痛苦过,怨恨过,也……释怀过。
纵然现在该是我再次去回廊之门,把前兆罗盘交给亚弗戈蒙,并销声匿迹的时候了,我也没有恐惧。
瞧,到最后,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了那么多,我只想告诉自己。
游裴涴,你或许还是个孩子,但你有一大片精彩丰富的未来要走,无论你如今面对的是什么,都不要畏惧,不要害怕。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看到这里,游裴涴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兀自打了个冷颤,她心慌地把手中的纸张压在胸口,待狂躁的心跳稍稍平复后再次翻开。
还是相同的自白,这不是做梦。
她跌坐在床上,一时觉得今天过得无比艰难。
这算什么,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的一篇后记?
卡恩提着包裹,面色凝重地敲她门的时候,除了吃饭洗漱,游裴涴已经窝在房间三天了。
“小游,传送阵就要开了,你准备好没有?”
房门一开,卡恩怔了几秒。
此时,她长长的乌黑卷发如绸缎般散落,一身白色的教使袍让她整个人都恬静美好了许多。
只不过,她的眼中透着几丝疲惫,显然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听见要去中央教会,游裴涴精神了几分。
中央教会坐落于四大帝国的中央,象征着信仰的至高无上。它周围的城市数不胜数,受中央教会直接管辖。
游裴涴和卡恩传送到的,是离中央教会最近的康莫利恩。
从传送阵里出来,游裴涴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
虽说在这个世界传送阵真的存在,这种类似瞬移的存在真正搭乘起来可不是那么让人舒服了。
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似乎都四分五裂被分割成粒子,眼前再恢复明亮的时候,人已经颤巍巍地走下了那座由十多个侍卫看守,弥漫着淡蓝之息的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