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教皇认为游裴涴还有必要进行第三道考验,那我们只能遵从。”卡恩向来温和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不平,行了个礼,拉着一旁脸色不太好的女孩走了出去。
他以为,游裴涴也在为教皇怀疑她的能力而不满。
“审判长,你觉得如何?”神殿恢复了平静,教皇重新在古神像前虔诚地跪了下来,却是朝空无一人的神殿中问道。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古神像后走了出来,他的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走到了教皇身后,恭敬地低下头,“看上去,并不像。”
教皇闭着双目,睫毛微颤了下,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明亮与凌厉已经化为了几丝疲惫,她伸出刚刚拍过游裴涴的右手,掌心向上,只见那光滑皎白的五根纤纤手指上,赫然冒着五团黑烟。
“这……”审判长大惊失色,却见教皇平淡地收起了手,仿佛丝毫感觉不到手上那灼烧的疼痛。
“我用光明之力探查过,她确实是一个普通人,长得也确实不像。”教皇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张美得动人心魄,笑得温柔真诚的脸,对她说:“贝琳达,今天父神接受了我做的祭品哦。”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直到那张脸消失不见,才再次开口:“卡恩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并不相信,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月白,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承受化神水的神力,那可是连神祗都可以化散的上古神水。”
“可我万万没料到,除了化神水,她们还有一样的地方。”她的声音冷了下来,紧闭着双眼似乎在掩藏着某些情绪:“父神当年宠爱月白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还在她身上设了一道意念,凡是试图在她身上用神力或光明之力的人,无论善意或恶意,自己都会受到反噬。”
说到这里,她的右手紧紧攥紧。
“如今,再说那女孩与月白毫无干系,我自己都不信。”
审判长静默地站在教皇的身后,听着她强掩愤恨的平静下,强烈的冷意,一时无言以对。
中央教会在教皇之下分两权,一明一暗。
一为神圣殿,分教使,教士,祭司,主教,大主教乃至红衣主教,历代教皇都是从红衣主教中挑选出来的。
二为审判殿,中央教会成立以来,都是他们在背后负责杀戮与清理,维持教会在世间的威信和独权,分骑士,执事,审判官,执行长和审判长。
月白进中央教会的时候,他刚晋升为审判官当中的一员,照理说,一明一暗的两权各有所职,一般没有交集,但月白的传闻却向来是闲时佳话。
听说那少女长得绝色,又温婉善良,比她那清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多了一分生气,讨得所有人欢心,任何人听见她的名字都会不自觉露出由衷的微笑,就连高高在上的父神,也对她宠爱有加,更在她的成人礼上送上漫天花雨……她的声望曾一时无两,一度盖过当时的教皇,只是后来,谁也没有想到……
“审判长,把六位红衣主教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是。”审判长从回忆里清醒,心下一凛,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失责,行了个礼离开了。
这三天,游裴涴百般无聊。
卡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跟菲尼克斯走了之后没再找过她。在没有网络的异世,所幸她住的地方,是中央教会里女教使和女教士们住的,统一规格的平房。
有女性的地方就有闲话八卦,这话在哪里都适用,此时,游裴涴正在住所周围闲逛,看着来来往往端着水果银盘的侍女若有所思。
除开一些个人八卦,她对中央教会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比如,中央教会大得离谱,神圣殿与审判殿相隔百里,其中大大小小的殿堂不计其数,担任神职的人员都以住在中央教会总会为尊荣,只不过神职人员的阶级不同,能进出的地方也不同。
再比如,中央教会众多节日中,每个月初的圣祭大典属于三大重要神圣祭之一,这一天,基层的神职人员才能一睹教皇尊容,在其带领下跪拜祷告,祈望古神洒下光明之力垂怜……
说到底,圣祭大典什么的,和她没多大关系。
不过让游裴涴诧异的是,圣祭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教皇差人给她送来了一套祭司服,来人更嘱咐她务必准时跟随教使教士们出席祭典,以至于隔天在一群穿着朴素祭服的教使教士中,她顶着一双双异样的眼光,平静的脸庞下,内心是奔溃的。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不知不觉,她随着队伍来到了一片空旷的黄沙之地,高耸庄重的祭台入目可见,祭台之上,一尊汉白玉般流光易转的古神像垂眸俯瞰,看不清的垂眸之下一派阴影,竟给人森冷的感觉。
相似的祭坛,同样的姿态,游裴涴一眼就认出了这尊和她在回廊之门中见过的古神像,只是不知怎的,亲眼看见这尊古神像,她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如今泛着朦胧光纹的天空,看不到太阳的缘故吗?
可是分明,在白天,充足的光线并没什么不同。
只有到了晚上……这世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好像那不知从哪来的光,硬生生区别了白天与黑夜。
拉莱耶的人们倒是早就习惯了这千万年来的黑暗,只是让她惊奇的是,城市里那些随处可见的鸟兽雕像一到晚上,就会绽放出类似现代的照明灯光,驱逐整片黑暗。
游裴涴走着神,忽然感觉人头躜动的周围安静了下来,她顺势望去,只见教皇手持权杖,在六位红衣主教的簇拥下款款走上祭台,一种上位者无形的威压慢慢释放开来,她学着众人的样子,屈膝跪了下去。
一个穿着祭司服,高举着一束白色百合花的少女走到了教皇跟前,直到教皇从她手中捧过花束,又把权杖交给她,她才退到祭台的一边,却始终恭敬地低着头。
“看,那不是昔拉祭司长吗?”游裴涴身边,一个压低的嗓音传了过来。
“对对,就是昔拉大人!听说昔拉大人的光明之力比大主教都强大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啊,教皇大人有意在年祭上提拔她做主教呢!”
“天呐,不是说昔拉大人去年才刚刚提升祭司长吗?这天赋,我看连教皇大人都……”
“嘘!你们还要不要命了!私自在背后议论教皇大人,也不怕古神听见了责罚!”
游裴涴的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比大主教都厉害的祭司么?
游裴涴有些好奇,不由朝祭台投了一眼,却因离祭台的距离有些远,那少女又一直低着头,因此看不清她的样貌。
祭台之上,教皇把花束放置于古神像前的祭坛上,虔诚地摆上几只熏香炉,随后率祭台上的众人一同跪了下去,率众祷告了起来。
这庞大的祷告场面很是震撼,气氛瞬间庄重肃穆了起来。
游裴涴一开始还模仿着其他人跪拜的样子,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皇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其他人也仍然一动不动地虔诚祷告,膝盖传来一阵阵酸麻胀痛的感觉,让她有些跪不住了。
“教皇大人!”祭台上突然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
她趁机直了直腰板,悄悄由跪坐变为了半坐,一边向出声的方向望去。
古神像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灰色的漩涡状物体。
“这是什么?”
祭台之下,到处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不是,回廊之门吗?
游裴涴诧异地想着,视线不由在主教朝拜的地方寻找着卡恩的身影。
教皇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一阵轻笑声从四面八方聚拢,随着笑声突变的,是灰色漩涡突然极速地反向旋转了起来。
一个物体从飞速旋转的漩涡中掉了下来。
教皇身边,一位红衣主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落下的物体。
是个已经完全看不清容貌的血人。
祭台下,一个眼尖的祭司吓得心脏都停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朗声大喊:“父神降责了!”
他的声音让包括游裴涴在内的所有人回神,都是惊慌地扑倒在地,深埋着头,瑟瑟发抖地再次祷告了起来。
抱着血人的红衣主教心里也有点发悚,把它平放下后,随着其余五位红衣主教一同单膝跪下。
教皇此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端庄,离她最近的昔拉甚至能听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在血人旁边弯下腰,朝血水混杂的脸上伸出的手隐隐颤抖。
夏梅尔,她的夏梅尔……
就在此时,她似乎听见了一道轻柔的,却妖异至极的女声,对她说道:“贝琳达,我回来了,这是我送你的回礼。”
然后是一阵阵恶魔般刺耳的笑声。
教皇听得气血翻腾,头眼昏花,身后的昔拉赶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刚想询问,却瞥见了她崇敬的教皇大人脸上,深深的惊惧与恨意。
昔拉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却被教皇的神情所吓到了,咽下了到嘴的关切。她顺着教皇的视线朝某个位置望去,却只看见了一个清秀明澈的女孩有所感地抬头,又淡淡地移开了眼,正是游裴涴。
她对教皇突然间仇恨的盯视不明所以。
她微微低下头,想减轻自己的存在感,那视线却依然如芒在背,扎得她不得不无奈地再次抬起头。
游裴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教皇仇视了?
啪——
她不由抬起头,望见教皇死死盯着她的视线转到了半跪着的,其中一个红衣主教身上,失控般地甩了那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教皇大人!”
一个红衣主教大惊,扶住被一个巴掌用力甩到自己跟前的同伴。
祭台之下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教皇这是怎么了?
游裴涴同情不解地朝那个跌坐在地上的红衣主教望去,忽然怔住了。
清丽脱俗,谪仙气质。
这不是她在回廊之门中看见的,那个被古神选中的月云·尼古拉丝吗?
怔愣间,古神像上方的灰色漩涡早已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知死活的血人,和愈发诡异森冷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