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折腰(39)(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4831 字 3个月前

桓行简颔首,微微一笑,嘉柔忽又拽了拽他衣袖,双眸灿灿“这里的勇士追求心爱的姑娘,会送兽骨,是他们亲自打下的猎物。”

幽幽的绿光,越来越近,但这匹狼显然十分警惕,停在了不远处。月光下,沙丘像铺了层白霜,桓行简锁眉,低声告诉嘉柔

“别动,等我送你一颗狼牙。”

狼并不轻易攻击人,然而,当桓行简摸了摸腰,同它对视时,狼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了。

他步步靠近,对面野狼跃起的刹那十分轻盈,毫无声息似的,桓行简双目如隼,双臂迎了上去,狠狠扼狼的咽喉。

不过,还是低估了猛兽的力道,肩上猛地作痛,原来是狼的两只前爪抓破了他的衣裳。人同兽胶着对峙,狼的眼原是那么凶狠那么明亮,桓行简生平第一次和野外的狼这般近距离接触。

手中无弓箭,只能指望腰间的利刃。他越用力,狼也挣扎得越发凶猛,旁边观战的嘉柔一颗心都要跳到嘴边了,可她脸上并无惊慌,一双眼,紧紧追随着桓行简的一连串动作。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面部几要扭曲,忽的,一声闷吼过后野狼从他手中挣脱,却也被勒的直踉跄。

“当心”嘉柔眼见狼转眼敏捷扑了上去,忍不住大叫,桓行简顿时被扑倒在沙丘上,狼嘴一张,尖利的牙齿便亮了出来,对准桓行简的咽喉部位就要撕咬下去。

身子往下沉,沙丘绵软,桓行简再次用双手死死卡住了狼脖,很快,虎口发麻,狼眼里的愤怒几乎要烧到面上来。这样下去不行,他脸涨得通红牙关咬紧,猛地一脚将个死沉的野狼踢了开来。

刹那间,他一跃爬起,拔出弯刀,迎上再次猛扑过来的野狼,一刀致命,滚烫的血顺着刀柄瞬间濡湿了握刀的手,一个庞大沉重的身子忽重重地摔倒在眼前,哀啸声乍起。

负伤的野兽红了眼,歪歪斜斜起身,冲桓行简不断发出低沉却不乏威慑的呜呜声。

风起云动,桓行简在凝视它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头狼是重瞳,碧幽幽的,他仿佛从狼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一人一狼,在这如雪的大漠黄沙里剑拔弩张。

纯粹靠原始的本能搏斗厮杀,西凉的风,是凉的,桓行简却突然觉得浑身血液烧得滚沸。狼想要给他出其不意的一击,他同样也是。

很快,彼此又纠缠到了一起,桓行简手起刀落,他攥着温热坚硬的毛发,低声咆哮,一刀刀刺杀下去,血液崩出来,落到他长睫上。

终于,身下的兽渐渐不动了,他气喘吁吁松开手,顿了顿,用袖子一抹眼睛上的血。随后,撬开狼嘴,用刀剔出颗月牙形的狼牙来。

他一手一身,四处都是狼血,腥不可闻。见他起身,嘉柔从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来,将他环腰一抱,有兴奋,有甜蜜,她高兴地抬起脸,呼哈出一丝白气

“大将军,你是我的勇士”

这一语,把桓行简逗乐了,他手上血淋淋的,没法抱住她,只能支着胳臂“我答应你的狼牙。”

嘉柔含笑接过,丝毫不在乎上面殷红的血,她眸子闪闪发光“等明天,我拿街上去让人给我钻孔。”

说着,垂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这才是大将军的信物。”

桓行简浑身冒汗,热气腾腾的,那双黑眸也格外的亮,忽一把抄起嘉柔,她紧紧搂住他脖子,笑道

“大将军,你看,”她目光放远,头顶有月,沙丘连绵上有被埋半截的芨芨草,在月色下,因为时令到了也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大将军的凉州呢,有数不清的健儿替大将军守边,即使这浩瀚的沙漠里无人居住,可它们也是国朝的土地,任何人都夺不走”

桓行简听得眼睛发热,胸臆激荡,他不禁再次好好打量起这片土地来,目光一收,重新落到嘉柔柔和的眉眼之上

“不错,我有无数健儿浑身是威,带剑挟弓,银鞍照马,这是国朝的土地。人心向背,民心民生,我既生于此世,就要在这大好山河里争个痛痛快快”

嘉柔但笑不语,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峰,低叹一声“大将军骨隽,为何不争我知道,大将军有过深渊之下,也迎来了青云之上,终有一日,你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的。”

“你呢柔儿,”桓行简柔声问她,“留在我身边,答应我。”

嘉柔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我现在就在大将军身边呀”

“不,”桓行简深呼一口气,“我是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嘉柔软软地朝他肩头一靠,伸出手,似乎想掬一捧月色,可只有缭绕的风从指间过去了,她呢喃不已“我答应大将军,只怕,有一天大将军又新得了佳人,就把我忘了。”

身子忽被揽得死紧,桓行简埋首在她凉凉滑滑的乌发间,鼻息沉重“柔儿,你为何总要这么疑心我呢”

嘉柔调皮一抬他脸,娇笑道“我得提醒着大将军,否则,将来你不认账怎么办”掌心的狼牙一展,黏糊糊的,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如果真的那样了,我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不要大将军的狼牙啦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头一歪,指着天上的星子,“大概就像参星和商星吧。”

桓行简蹙眉,看她半真半假那个样子,像孩子,偏又听得人心里不痛快。

“你十几岁的小姑娘,思虑太过,不是好事。”他抱着她,扶上了马,嘉柔嘟起嘴,“我就是说说而已,大将军也要生我的气吗”

“没有。”桓行简上了马从身后抱住她腰,他心道,我连狼都为你打了,如何不爱你

这世上,除了父母,再没人能教我心甘情愿以身犯险。

“大将军自己有马,为何要我共乘一骑”嘉柔回身看他,桓行简笑了一笑,“我乐意。”嘉柔睨他一眼,双手把缰绳扯过,冲空着的骏马拉了个口哨

这是刺史府家的马,自然听得懂小主人的呼唤。

两人这么风驰电掣般地进城,一路疾驰到刺史府,张既夫妇早在大门口等候了。借着灯光,瞧见桓行简衣衫不整加上一身的血腥味儿没散去,张既一脸的惊疑,桓行简淡淡道

“无妨,遇上狼了。”

张既不由把个责怪的眼神投向嘉柔,训话道“柔儿,大将军在此人生地不熟的,这是你的失职。”

嘉柔想笑,只能忍着,正色答姨丈的话“是,是我的过错,我记住了。”

这两人,却不由得相视一笑,携手进了府。用过饭,沐浴过了,方回嘉柔的闺房。

“我看你倒怕使君。”桓行简笑话她一句,撩袍一坐,顺手拈颗葡萄剥皮吃了,入口清甜,不由得说道,“太傅年轻时,位列太子四友,当时文皇帝就很爱吃葡萄,你姨丈存的葡萄酒也不错。”

嘉柔一面铺床,一面笑答“那当然了,大将军读书不知道吗前朝灵帝时孟佗用一斛葡萄酒就换了个凉州刺史,虽匪夷所思,可也恰恰表明凉州的葡萄酒是佳酿呀”

她转身走过来,颇感兴趣地往他身边凑,拿出盒棋“大将军,我听说文皇帝是个可有意思的人了,不如你我手谈一局,你给我讲讲以前洛阳城里那些轶事”

灯芯挑了挑,嘉柔同桓行简相对盘腿坐了,他执黑,让嘉柔先走,外头静谧下来,唯有一汪月色,清波般荡漾在大地。

“文皇帝这个人,确实很矛盾,他敏感善思,是个纯正的诗人。可在大事上,又毫不含糊,杀伐决断也是有的。”

嘉柔手底慢慢落着棋子,道“我从兄长家回凉州时,带了文皇帝的许多诗文,我觉得,他是个通透的人。他文里说,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你听听,哪个做皇帝的不希冀着国运真像玉玺上所刻所言既寿永昌呢但他偏要说大实话,我佩服他。”

一子落下,桓行简不禁抬眸笑看嘉柔“是,他不自欺欺人,不过,即使他知道人生苦短,光阴无情,但该他做的事他还是好好完成了。我想,人活着,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可抒怀,可说苦闷,但壮怀不可销落。至于身后,后人如何评说也管不到了。”

嘉柔一副很是认同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饱含期望地看了看他“大将军,公府里也种迷迭香好吗你家里倒是种了,可我想这次回去你也许还是让我住公府,你让人给我在园子里种些迷迭香吧”

“好,”桓行简答应得十分干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为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