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江晨曦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感觉身边有人。
她微微侧过头,便见顾子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双手抱膝,静静地看着她。细碎的刘海软软地趴在他的额头上,长睫微垂,眉眼深邃,薄唇轻抿,依旧是过分俊美的脸,一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褪去了平日桀骜的棱角,他比寻常异显安静……那双眸毫无焦距地凝望着未知的某处,仿佛所有的神采都在一瞬间被掏空了。
掏空了……
脑海中这三个字让江晨曦一怔,这样的顾子深她见过,那时他不过是个孩子,遗传了生母的忧郁症,经常这样毫无焦距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仔细看他的眼睛,便会在那幽深的地方,发现有一种压抑与孤独。
“子深。”江晨曦艰难地唤他,发现自己一出声,脑袋就嗡嗡直响,疼痛不已,她极力地忍着,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顾子深回神,双眸中总算有了一丝光彩,他微微地从双臂中抬起头,“你醒了。”
“嗯。”江晨曦侧着头,“你怎么不去睡觉?”
看窗外黑沉沉的夜,应该很晚了吧……
他凝视着她,一双眸比这夜还要悠远深幽,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他说:“怕你醒来发现我不在,会害怕。”
江晨曦一愣,一股暖流在心间穿梭。她弯起嘴角,笑了笑,“那你一直这样陪着我会很累的。”她拍了拍身边的大床,“这里这么大,躺着陪我吧!”
他一怔,脸上竟泛起一抹红晕,嗓音却愉悦地说:“宝贝,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开放,主动邀请男人上床。”
江晨曦略无奈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怕你累了。”
“我不累。”他微微一笑,在她身边躺下。
她看见灯光下,他嘴角的伤痕,不由心疼,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疼吗?”
“不疼。”他握着她的手,毫不在乎地说,“这点小伤算什么?我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吧。”
“唔……”想起第一次他讲床边故事的内容,江晨曦只觉寒毛倒竖,她婉转地问,“可不可以唱歌给我听?”
他挑眉,“你不喜欢我讲的故事?我觉得我们那次的默契配合得非常好,你能迅速准确地分析出我故事里每一个悬疑点,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起那故事中的恐怖之处,江晨曦可一点都不觉得美妙。但两人出现分歧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点破,并且非常真诚地说:“嗯,但是我今晚更想听你唱歌。”说完,她不忘记赞扬,“你讲故事这么棒,唱歌也一定很好听吧?”
他看她良久不语,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好,你想听什么歌?”
她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你唱什么我就听什么。”
“……”毫无预兆,他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哼起:“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一块肉像一个赠品,从来都不假思索……”
她忍不住打断道:“子深。”
“嗯?”
“有别的歌吗?”
“这首不喜欢?”
“有没有清新一点的?”
他想了想,“那换一首吧。”
“好。”
她期待地看着他,听着他换了一首歌哼唱:“尖牙上的冰冷表情,触碰后温柔血腥,哭泣优雅而动听,刀片细腻的声音,停止微弱呼吸……”
这并不清新啊……江晨曦汗颜。
“子深……”她忍不住再次打断。
这次不用她开口,他便明白,“……又不喜欢听吗?”
“唔……”江晨曦想点头,但又怕脾气不好的他会嫌她太难伺候。
正犹豫间,他倒是先开了口:“那换另外一首你唱过的好了。”
说完,没等江晨曦开口便顾自哼了起来。
熟悉的音调,轻缓的旋律让江晨曦意外,她竟不知道他何时听过她哼这首歌。
待到一首歌哼完,她才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这首歌?”
“很小的时候。”顾子深思忖片刻,“那时候你一边提着木桶装水一边哼,大概只有这么小的个子。”他用手比画了一下,“看起来十分蠢萌,每天在北苑的大草地装水浇花。”
江晨曦略囧,小时候为了帮母亲分担工作,她每天都会在清晨提着装着水的木桶和花洒去浇花,倒是不知道那时候顾子深就已经识得她。
“我一直好奇,小时候你那么孤僻为什么愿意接近我。”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一直都在默默观察我啊!”
“是啊,我从小就对你一见钟情,觉得这个女人长大后一定是我的。”他倒是大方,颇为自得地说,“宝贝,教我唱这首歌,我唱给你听。”
她的心因为他前半句话悸动不已,他却未发觉,见她发呆的模样便问:“怎么?”
“没。”她摇摇头,“好,我教你,你跟我一起唱。”
“嗯。”
她清了清嗓音,找到了音调,轻灵柔和的声音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她唱一遍,他跟一遍,像上小学时,跟着音乐老师学歌时那么认真的样子。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暖黄的灯光倾洒房间的每个角落,他拥着她,听她唱一句,他跟着哼一句,一室暖流,这样静谧的时光仿佛能到永远。
很快他就学会了。
他说:“我唱给你听?”
“好。”
灯影摇曳下,他低沉的嗓音令人安心,不用去管有没有明天。江晨曦似睡非睡地听着他轻哼的歌,慢慢合上双眼,渐渐沉睡了过去。
梦中是他熟悉的声音在轻哼:“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vol.2
夜晚静默,天空黑得连一丝亮光都没有,月亮和星辰躲进乌云里,不想出来。
江晨曦再次醒过来时,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人温柔地哼着歌,空气中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扯痛了头,伸手摸了摸被包扎了白色纱布的头,隐隐作痛。
有蓝色的光芒在她眼睛上晃动,她坐起身,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
此时,它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画面先是一片蓝屏,接着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是顾子深。
江晨曦一怔。
屏幕中的顾子深和平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他站在屏幕里,穿着他耀眼的西装礼服,梳着quiff的发型,精雕玉琢的精致面孔下,墨色的双眸如湖面般平静又孤傲,“宝贝……”
他在叫她。
那声“宝贝”,是第二重人格对她的专属称呼。
江晨曦从床上起来,走到屏幕前,宽大的屏幕发出的白光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
她站在屏幕前,看着屏幕中的顾子深,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感觉那般遥远。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傲然自负,“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相处,我很愉快。除了在床上做鱼水之欢的事情,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这令我十分满意。当初第一重人格把我衍生出来,大概就是为了承受他承受不了的压力以及找他躲避了三年不愿意面对的秘密。现在谜底终于解开了,宝贝,你终于可以解放了,没有人可以再将罪名安插在你身上。而我也要离开了,你会不舍得我吧?我当然知道,毕竟其他两重人格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得过我,我也可以从你的眼底看出,你跟我在一起是最开心的。
“但是宝贝,我不想再伤害你。”他忽然收敛了表情,看着前方,认真地说,“当我醒来看见你又因为我受伤时,我真想掐死自己。我怎么可以伤了你,我最心爱的女人。如果我不能保护你,我留在你身边还有什么用?”
他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露出浅浅上扬倨傲的笑,“但是宝贝,你知道这世界上,人无完人,既然上天赐给了我所有的优秀,自然就有其他方面的缺陷。而我也将履行我的承诺,就像我之前说过,如果我再伤害你,就让其他人格出来替代我照顾你……你不必太想念我,当然,偶尔想想也行,毕竟你和我相处久了,再去接受其他两种平凡的人格会让你不习惯。”
明明那么自恋的话,却让江晨曦心口似被数万根钢针插着般,嗓子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比的难过。
她终于明白,他在以这样的形式向她告别。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她醒过来时,会在他的眼神中看见孤独与空茫,那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做好向她告别的准备。
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就说想陪陪她,她就真的以为他只是想陪陪她。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出现的时候那么突然,离开的时候连让她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忽然凑近镜头,“宝贝,你要记得,无论我出不出现,你都是我caeser?gu永远最爱的女人。所以,在离开前,允许你亲我一下。”
画面定格在他的脸上,唇边勾勒了一抹傲娇的笑容,双眸璀璨,如落进了无数星光。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江晨曦立在原地看着,不知何时,她的眼眶中已凝聚了水光。
她走上前,伸手抚上大屏幕。
这个傲娇的傻瓜,穿得那么正式耀眼,嘴角却还挂着刚才打架时红肿的伤痕。
明明是因为弄伤了她而内疚告别,却连道歉时都这么傲娇得不行。
江晨曦闭上眼睛靠近画面定格中的那张傲娇又英俊的脸,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那一瞬间,眼泪忍不住落下,悲伤犹如一张蜘蛛网,千丝万缕地绊在她心头。
人之所以不快乐,就是因为想得太多。
第二重人格的顾子深,背负了其他两重人格所有的压抑和痛苦,但他却是三重人格中活得最单纯素净的人格。
可越是这样,就让她感觉越心酸。
“caeser?gu先生,你把我弄哭了你知道吗?”她低声对他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视屏幕自动暗了下来。
江晨曦看着黑暗的画面,心里空落寂寞,仿佛一棵落尽叶子的大树,凄凉而令人心酸。
“咔嚓。”
这时,卧室门被人打开,接着“吧嗒”按钮声,整个卧室明亮了起来。
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清澈柔和,如同夜空中皎洁的月光。
他缓步朝她走来,熟悉的白衬衫黑长裤,鼻息间淡淡的英国梨香,灯光下那张俊朗的脸,尽管带着伤痕,却依旧温暖而绚烂,教人怎样都移不开眼。
“小曦,好久不见。”
温润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缓缓流淌过她心间,一瞬间将她空落的心填满,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是第三重人格的顾子深。
vol.3
中午,昨日被雨浇灌的宁市阳光明媚,太阳静静地照耀着整座城市,让万物都裹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但也有例外。
远在宁市郊外的一栋别墅中,丝毫感受不到阳光与温暖,这里所有的窗户都被人用板子封死了,仿佛要用这样的举动来掩盖快要蒸发而出的秘密。
唐糖棠已经被关在别墅中一天一夜了。
除了一日三餐顾言凯会亲自送来之外,其他时间,他很少出现。
因为她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顾言凯当然不是个听话的男人,但他无可奈何,因为u盘在她手上,没有人知道她把那个东西藏到了哪里,他只能照着她的意思做。
唐糖棠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连顾言凯的面都不想见。
以前,她那么深爱这个男人,想过和他很多种结局,想过最悲惨的也不过是他不爱她,最后娶了别的女人,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完这人生。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咔嚓。”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唐糖棠知道是顾言凯来了。
应该到中午了吧,该吃饭了。
果然,顾言凯端着饭菜走到她面前,和往常一样细心地将盘子放好,将筷子递了过去。
唐糖棠沉默地接过筷子,和之前一样平静地吃着。
一系列无声的动作,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他们默契十足,半点看不出她是被囚禁起来的那一个。
唐糖棠在吃饭时,顾言凯并未离开,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她。
从事情发生至今,她闹过,反抗过。最后,她用沉默以对,将对他的恨意全部写在眼中,丝毫不隐瞒。这些,他都忍着。
从利用她的第一天开始,他便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可以忍受她的一切责怪,只要她将u盘交给他。但事实上,他忍了这么久的性子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东西,这让沉寂了好几天的顾言凯非常烦躁。
“糖糖,u盘在哪里?”
安静的卧室中,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唐糖棠没有理他,依旧不急不缓地吃着饭。
“砰!”忽然间,顾言凯愤怒地将她眼前的饭菜一并扫落在地,盘子和地面互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声音,饭菜散落一地。
对于他愤怒的举动,唐糖棠眉眼都没有动半分,只是静静地放下筷子,回到床上,靠着枕头,闭上眼睛休息。
卧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唐糖棠感觉到有一双手握住她靠床边的左手,他的声音悲伤而无助,“糖糖,那是我妈,就算她是个杀人凶手,她也是我妈,我做不到亲手把她送进监狱,我只想用不伤害到其他人的方式保住她,如果有一天,连我妈都不在我身边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在顾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只不过是想让我妈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唐糖棠睁开眼,她看着蹲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他皱着眉,俊脸上的表情深沉而悲伤,他凝视着她,眼神中传递着内心真实的感情。唐糖棠想,真是很少看见他露出这样难受的表情,“你说用不伤害到其他人的方式,那江晨曦呢?她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罪名难道不是伤害吗?就因为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罪名,她离开顾家,跟顾子深分开了这么多年,这不是伤害吗?而我呢?”她看着他,只觉心酸无比,“从来不知道你让我接近江晨曦就是为了利用我拿到u盘,这些年我还傻傻地以为你就算不爱我,也是喜欢我的吧,否则怎么会一直和我纠缠呢?可笑的是,你连喜欢都没有,全部都是利用!顾言凯,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为了保全你的亲人伤害了多少人?”
“对!利用你是我的错,你可以恨我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跟我妈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希望你能把u盘给我,只要我妈没事,你想把我怎样都行!”
“我能把你怎样?”唐糖棠愤怒地盯着他,“我已经错得这么离谱了,你以为我还会再继续错下去吗?”她坚定地说,“如果你还有点良知,就放了我,我要把u盘还给江晨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的事情她没有错!”
“不可能!”顾言凯倏地起身,双眸中都是阴鸷决裂,“我宁可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也不可能让你把u盘公布于众。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你认为我会因为一个u盘就妥协吗?”
“呵……那就试试,你究竟能不能关我一辈子?”唐糖棠觉得心冷又可笑至极,“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我那么努力爱你,也许有一天真的会让你对我说出一辈子的承诺,却没想过竟然是这样?!一辈子关着我,顾言凯,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真的没有爱过我!”
“爱你?”顾言凯的眼神逐渐冷却,凝视着她,“你想得未免太多。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消遣品,一个主动对我好而我又可以利用到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拒绝?上一次在秘庭,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我哄着的那个女人,霍思思,霍家千金才是我想要得到的女人,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在这之前,唐糖棠还可以伪装坚强的话,这一刻,那维持在她心间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吧嗒一声彻底断裂了。顾言凯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无情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心。
从小到大,她喜欢的男人,她所有对爱情的构想都化为灰烬。是她高估了她和他之间的感情,她以为他们相识得早,这么多年跌跌撞撞地维系着彼此的感情,没有爱至少还有其他感情吧?
可没想到,原来只有利用,连一丝一毫被珍惜的感情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是……呵呵,好一个你什么都不是!
唐糖棠笑了,她一边笑,眼泪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倔强得不肯流下来,“以前,我总觉得我用所有的青春去爱的男人,即使到了最后爱的人不是我,我也可以真心祝他幸福,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如果所有的祝福都可以兑现的话,我祝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现在所努力想得到的到最后都是你不想要的,你永远都感受不到什么是爱,你的生命中只有空虚与遗憾。”
顾言凯面色铁青,瞪着眼前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掐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用缓和术感化不了她,用激将法她却当真。
顾言凯咬牙,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甩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