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荇芷眼睛登时一亮,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朵雨后初绽的夏荷。但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她很快就又把头垂了下去,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叹。
“姐姐舍不得楼里的其他姐妹么?”王洵被叹息声弄得懵懵懂懂,搔了搔脑袋,继续问道。
白荇芷轻轻摇头,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仿佛无法鼓起勇气。
倒是琴师小萍儿,在旁边看着着急。“呛郎”一声,四弦一划如裂帛,“这种风月之地,有什么好留恋的。白姐姐怕是吃不准你将来会如何待她。是直接抬回你崇仁坊的大宅里去么,还是另做安排?”
“当然,当然……”王洵的额头上渐渐冒出几滴汗珠,木讷地重复了几句,很是心虚地补充道:“你们两个也清楚,我家云姨是什么个脾气。我托人在呜珂巷新购了套宅院,不比崇仁坊那边的宅院小多少……”
“二郎别听那妮子胡说!”白荇芷笑着打断,信手捡起一粒梅子,塞进王洵的嘴巴。“青萍种在池塘里,早一日采,晚一日采,还不是由着二郎拿主意么?我一个女人家,哪来的那么多挑拣?只是楼中几个新来的姐妹,曲子还唱不成句子。二郎且容我再逍遥一年,将她们**好了,放心撒了手,从那往后,曲子便只唱给二郎一个人听!”
“姐姐这是…….”王洵炙热的心头被浇了一瓢冷水,楞了一下,笑容看起来有些僵。
白荇芷知道他是聪明人,也不多说,幽幽一声长叹,慢慢走向窗前。外边的枫叶红得似火,秋风出过,飘飘荡荡舞动起来,却不知道最后要落入谁家宅院。
“姐姐也知道,我对姐姐一片真心。只是我家云姨那关…….”王洵也幽幽叹了口气,站起来,跟过去拢住白荇芷的肩膀。“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不需太久,她毕竟是我的长辈……”
“不过也是一个攀上高枝的喜鹊罢了。凭什么容不下我们姐妹?”小萍儿气得摔下瑶琴,瞪圆了眼睛喊道。
“你懂什么?”王洵这回突然转了性,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小萍儿,“不要乱说话!从我记事儿时起,就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她现在虽然人老多事,脾气也倔,但我不能没有良心!”
从来没见过王洵发如此大的火,不但琴师小萍儿被吓住了,他怀中的白荇芷身体也是一阵瑟缩。三人半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静了好一会儿,白荇芷才第一个缓过神来,笑了笑,手指轻轻点在王洵的胸口,“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二郎发火呢!二郎别跟小萍儿一般见识,那妮子,被姐姐给惯坏了!”
“我才懒得理他!”王洵笑了笑,轻轻摇头。“反正,姐姐相信,我终归不会负你就是了!”
“相信,二郎说什么姐姐会不相信呢?”白荇芷眼角含笑,柔荑轻轻在王洵胸口画圈儿,“二郎能尊重你家姨娘,他日亦不会辜负我们姐妹。小萍儿她没见过世面,才不懂得二郎的好!”
“还是姐姐明白我!”王洵将怀中美人抱得更紧了些,心满意足地说道。白荇芷的皮肤很光滑,抱在怀里又凉又软。他胸口由于小时候被逼着练武,坚硬得如同石块。只是石块下的心脏此时却“嘭嘭嘭”地跳着,好像深处藏着一团火焰。
感受着背后的心跳,白荇芷幽幽地叹气。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特别是这样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让她一沉浸其中,就几乎无法自拔。但无论背后传来的强烈男子气息如何令人迷醉,她都不得不尽力保持一丝清醒。
风尘女子,就像窗外的红叶,再绚丽,也只是短短一个秋天。如果不能把握机会落在一处好宅院内,也许就会被秋风吹进泥沟,沤成粪土。那样的结局,她不敢接受。
“哼!”受了委屈的小萍儿有冤难伸,用力跺了跺脚,弄出很大的动静。
看在怀中美人儿的面子上,王洵懒得理睬她。正在幽幽想着心事的白荇芷无暇理睬她。小萍儿的一番努力全部枉费,越发觉得自己是好心没捞到好报,转过身,“咚咚咚咚”跑下楼去。
“这回终于清静了!”王洵不怒而笑,轻轻用手转过美人儿的身体。
“二郎是不是早就想赶她走?”白荇芷笑着伸手,用力在王洵额头上一点,“你啊,一肚子鬼心思全用到这上面了,也难怪云姨天天唠叨你!”
“她懂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放?!”王洵笑着摇头。想重温一回刚才的迷醉,却一时找不到合适切入点,目光闪动,眉头忽皱忽舒。
望着他那急不可待的青涩模样,白荇芷轻轻摇头。笑罢了,又将王洵的大手拉过来,慢慢盖住自家的抹胸。有股温柔的感觉立即从手掌一直传到了心口,王洵低下头去,满足地闭上眼睛。
二人的双唇刚要碰在一起,窗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噪杂的锣鼓声。紧跟着,又是一阵山洪般的喧嚣。屋子里好不容易被塑造出来的嫙妮气氛瞬间被外边的喧嚣吵得荡然无存。王洵抬起头,愤怒地去拉窗子。却看见一大队人马耀武扬威从楼下走过,道路两边,丢来荷包香囊无数。
白荇芷的注意力也被外边的喧嚣声所吸引,重新转过身子,从窗帘后探出半个脑袋向下张望。外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很快有几个无赖少年看到了她,踮起脚尖,冲着窗子大吹口哨。但些许嘈杂根本无法传到白荇芷耳朵里,一阵更大的锣鼓声传来,压住所有喧嚣。
喧天锣鼓声中,马背上的人将身体挺得如旗枪般笔直。在队伍的正前方,正中央,和队伍侧后,依次打着几面不同的旗帜。其中,最大,最引人注意的一面之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字,高!
“是高仙芝大将军从西域凯旋,带着部下向皇上献俘来了!”王洵看了片刻,很不感兴趣地说道。
“走在前头的那几个好像都是四品将军呢!看上去可真年青!”白荇芷脸色潮红,眼睛里边这一刻几乎全是星星。
“有什么稀罕!那年正月长安城灯市走了水,至少烧死了二十个四品将军!”王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撇了下嘴,酸酸地回应。
“你啊,这张嘴可真毒!”白荇芷一指头戳将过来,“人家都是西域开疆拓土的厮杀汉,跟京城里那些银样蜡枪头怎么能往一起比?”
“京城里怎么了,怎么就是银样蜡枪头了?”王洵自己就是长安人,可以毫不留情地奚落那些仅仅靠着父母余荫得到功名的贵胄,却容不得别人当面奚落自己的同类,板起脸来,冷笑着追问。
“冤家,又不是说你。你多什么心!”白荇芷自觉说错了话,赶紧想办法补救。“二郎可不是银样蜡枪头,二郎若是……”
王洵笑了笑,张嘴将伸过来的手指咬了个正着。 “哎呀!”白荇芷手指吃痛,忍不住皱眉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她的尖叫声都被堵在嘴里,变成含混不清的“吃吃”声。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银样蜡枪头的厉害!哼哼……”王洵支支吾吾调笑,将白荇芷拦腰抱起来,顺势用胳膊关紧窗子,隔断外边的热闹。
注1:朱门。唐代百姓家大门颜色有严格等级区分。只有官职到达一定级别才能将大门涂成红色。普通人家即便再有钱,也不可以将大门涂朱。
注2:胜业坊,古代长安烟花女子聚集处。崇仁坊,长安中央偏西,是贵胄们的聚居地之一。新昌里则为赶考书生聚集地。下文中的鸣珂巷是着名金屋藏娇处。以上四处地址,唐代传奇话本中曾有提及。
第一章 秋声 (一 下)
第一章 秋声 (一 下)
鸳鸯枕,红鸾帐,缕缕春色满牙床。一点儿朱唇轻启,两只星目微张。滚烫,滚烫,叫一声小冤家,你莫要忒地着慌……..。二人先还是嬉闹,到了后来,心里都涌起了一团火,正欲“拼将一声休,尽君一日欢”之际,楼下偏偏又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白荇芷的贴身婢女兼琴师小萍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小侯……”被屋子内的嫙妮气氛吓得一愣,婢女小萍儿半只脚门里,半只脚门外,好不尴尬。
王洵气得火冒三丈,将怀中玉人丢在床上,转身怒喝:“没人教过你规矩么?整日毛手毛脚的四处乱窜。如是在我家里,早拉出去拿大棍子打死了!”
“我……”小萍儿被他骂得两眼通红,含泪欲泣。王洵见了,愈发觉得心中不上不下的,好生难受。忍不住竖起眼睛,低声呵斥道:“哭什么哭?除了哭跟添乱,你还会做什么?”
白荇芷先前本来已经准备付出所有了,情正浓处被人突然打断,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因此见了小萍儿挨训,也不帮腔。只是从床上支起半张脸来,望着王洵的脊梁骨发痴。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她早已清楚自己这辈子的命儿。所以也没指望着嫁入别人家里做大妇,只想着当个一辈子受宠的爱妾,别再被人视作玩物到处转手罢了。因而即便是注定要带在身边为丈夫暖床的丫鬟,也报有极高的期望,不想让男方日后为了一个丫鬟而轻视自己。正恨铁不成钢之际,楼下突然又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嗓子吆喝,“二哥,二哥别怪萍儿姑娘。是我让他去喊你的。你赶紧收拾收拾下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滚上来说,天还能塌了不成!”见有人替小萍儿出头,王洵也不便再继续较真。狠狠地朝门口瞪了两眼,大声命令。
“那我可上去说了。不会惊扰了白姑娘吧!”楼下的粗嗓门又瓮声瓮气喊了一句,随后三步两步从楼梯口冲了上来。“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二哥。但弟兄们今天被人欺负惨了,二哥你如果不给我们出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