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抢到手的东西,包括活人和铁锅,已经都被诸侯们瓜分干净了。当然没必要继续杀来杀去。偶尔爆发一些小骚乱,则是有人把手捞过了界,或者分赃不均,但都被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有大唐兵卒在街道上巡视,诸侯们也不愿意让属下闹得太过分。以免给天朝使节留下什么坏印象,下次干脆让自己步了俱车鼻施的后尘。
这个答案,令王洵心里又舒服了不少。毕竟他的努力还起到了一定作用,而不是被诸侯们彻底忽略。略作沉吟,他又继续追问,“尸体都拖出去掩埋了吧!别闹出什么瘟疫来!”
“诸侯们已经自己动手处理各自的辖区了。他们也不愿意天天跟死尸睡在一起!”黄万山点点头,笑呵呵地回应。“至于瘟疫,大人您不必太担心。外边已经开始飘雪花了,三天之内,滴水成冰。保证把瘟神都得冻掉鼻子!”
“下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闻听此言,王洵登时一愣。刚才走得匆忙,他居然没注意天气。,”
对于这一带的天气,当然是以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人的意见最为权威。二人互相看了看,相继开口。
“昨天半夜就开始飘雪花了。现在还没成规模。不过参照往年的情形,这雪不飘则已,一飘起来,至少也得三五天。”
“我看了下云,很厚。没三五天出不了太阳!”
“内城中还有空房子给人住么?外城那边呢?需要不需要给群雄下一道命令,让他们腾出些房间来安置百姓?”王洵叹了口气,用试探的口吻向众人咨询。
他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会被大伙嘲笑妇人之仁。然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冻死,毕竟有些于心不忍。
“不会,他们自己懂得照管自己的财产!”又是沙千里,笑呵呵替王洵解惑。“头一天杀人,是为了发泄,也是为了立威。如今,他们发泄过了,也立完了威。剩下的幸存者,便都成了群雄们的私产。冻死一个,就等于一笔损失。虽然不大,但多了也会肉疼!”
与中原的战争不同,西域这边,可不讲究什么与百姓秋毫无犯。被征服者,理所当然是获胜者的奴隶。要么给主人做一辈子的苦役,要么被主人卖掉,除了极少的幸运儿有机会重获自由之外,绝大多数人的结局都非常凄凉。
但至少,他们眼下还能活着,比起在城破当日被屠戮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会不会有人粮食没带够,奴隶多得养活不起?”强忍住心头的烦恶,王洵再次问了一句。这是最后一句,他在心中默念,强迫自己变得冷血。
身为使团的最高首领,他首先要为麾下这两千多名弟兄负责,其次是追随自己的这些诸侯,最后才轮到那些无辜百姓。
这种冷血的感觉,令人心里很不舒服,但必须去做。
“不会。即便粮食不够吃,他们自己也有办法私下解决。以人换物,以物换人。都是明明白白地标价。当年我们被俘后,便是被这般处理的!”沙千里看了他一眼,低声回应。
“哦!”王洵终于开了点窍,轻轻点头。的确没必要再多过问了,这是规矩,不同于书本上的仁义道德。更不同于女孩家的鼻涕眼泪。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都司空见惯。
环顾四周,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懂。
他得尽快努力去“正视”现实。
他得尽快努力去适应,做一个合格的征服者。
第五章 异域 (三 上)
第五章 异域 (三 上)
作为征服者,他迫切需要考虑的不是战败一方的处境,而是如何更好地挖掘战争红利。换句话说,他需要继续联合诸侯,替大唐将药刹水沿岸这片土地的控制权彻底稳固住,而不是悲天悯人。
柘折城已经拿下来了。有俱车鼻施这个前车之鉴在,药刹水沿岸那些首鼠两端的诸侯,只能放弃先前的观望战略,彻底投向大唐。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此番出使任务,到目前为止已经接近圆满完成,剩下的只是将诸侯们的表文派信使送往长安,然后大伙一道等着那边的封赏而已。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轻松。然而,具体做起来却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大唐的人口并不充裕,中原百姓轻易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在以上两个条件的限制下,朝廷对于西域的广袤疆土,只能采取羁縻,而不是彻底消化的政策。包括如今的安西四镇,朝廷也只控制了几个主要城市和战略通道。其余大部分广袤的领土,都完全委派给那些部落头领代为掌管。药刹水诸侯的表文送达长安后,朝廷唯一能做的便是,鼓励封常清统率所部将士继续西进。至于将大食人的势力驱逐之后,留下的势力空档由谁来填补,诸侯之间冲突如何解决,一切都是鞭长莫及。
所以,柘折城的地位便凸显了出来。
它不但将成为明年安西军远征的一个重要落脚点,而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担负起震慑和连通药刹水两岸的枢纽作用。把这座城市经营好了,将来安西军粮草辎重,就不用千里迢迢从中原输送,而可以像大食人那样就地补充。同时,一座已经被战火摧毁,却又迅速恢复了生机的大城,也能让诸侯们更好地认识大唐除战争之外的其他两种实力,在建设和治理方面的力量。
这些,都是王洵迫切需要面对并且着手解决的问题。他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被征服者身上。然而,当他决定做正事儿的时候,却非常痛苦的发现,自己竟然半点头绪都摸不到。
宇文至、宋武和方子陵都是白马堡大营爬出来的,这几年所学,全是如何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沙千里和黄万山,最大的本事在于打家劫舍。至于魏风和朱五一,两人前半辈子当过最大的官职是里正,还差点把自己的家底都赔个精光。让他们出面去治理这么大一座城市,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根绳索,逼着他们自己把自己吊死在王宫大门前算了。
数来数去,众人不得不苦着脸承认,大伙的长处都在破坏上,谁也不擅长建设。而大宛国,并不只剩下了柘折城这一座大兵营。方圆还有数百里膏腴之地需要派人去接收,俱车鼻施留下数十座牧场,也需要派人去掌管。还有若干个先前依附于俱车鼻施的部落,无数散落在柘折城、白水城和拔汉那之间的牧民需要统计,管理。这些有形无形的财富,都是大伙冒着九死一生风险换回来的。王洵如果不尽快将其收归于手,就会白白便宜了别人。
“要不,你召见一下那对姐妹花的父亲,我记得他好像是俱车鼻施的收税官?”不忍见众人愁眉苦脸,沙千里试探着向王洵提议。
这下,可算捋了王洵的虎须。他腾地站了起来,冲着沙千里大叫,“你到底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没完没了地想推荐他?这么大个军营,我就不信找不出个能处理民政的人来?非得用俱车鼻施的爪牙!!”
“我这不是看您犯愁么?”沙千里缩了缩脖子,笑呵呵反驳,“再说了,有个地头蛇领着,咱们的人上手也能快些。”
大伙强忍住笑,纷纷替沙千里帮腔,“是啊,是啊。咱们就算千金买马骨了。竖这么一个人做榜样,也更容易安抚地方!”
王洵心里很不情愿,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犹豫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好吧,去派人把他找来吧。我先问他一些附近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决定用不用他!”
“不用找,他和几个地方贵胄,今天已经在宫门外眼巴巴地等了整整一上午了。”宇文至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补充。
“等了一上午?”王洵眉头轻皱,对税务官麦尔祖德的为人更是不屑。
宇文至倒能理解这些人急于投效的心情,笑了笑,轻声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早一天跟您这大唐天使拉上关系,他们心里也能早一天踏实下来!”
“又信口开河!”王洵低声呵斥了一句,然后无奈地点头,“那就让他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情跟他当面说!”
众亲卫答应着去宫门外宣人。片刻之后,领进来一个高鼻深目,长者金黄色头发和胡须的白胖子。此人体态看似臃肿,动作却非常麻利。隔着老远,便双膝跪了下去,一边向前爬行,一边大声吟唱道:“勇敢善良的大唐天使,您的仁慈,让天上的神明都为之赞叹。艾哈迈德家的麦尔祖德原意做您的仆人,永远追随在您的左右。用耳朵聆听您的教诲,用眼睛见证您的伟业,用嘴巴和舌头传播您的威名,用……”
“行了,行了行了!”王洵被赞得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不耐烦地摆手打断,“站起来说话,我有几件事情需要向你核实!”
“仁慈善良的主人,您的睿智如同天上星斗。哈迈德家的麦尔祖德能为您……”麦尔祖德继续前爬,两眼中放出炙热的光芒。
“站起来!”王洵受不了对方的马屁,不得不再度打断,“来人,拉他起来,给他搬个座位!”
一众侍卫强忍住笑,上前拉起一团软泥般的麦尔祖德,强行将他按到一个胡凳上。刚一松手,麦尔祖德却又火烧屁股般跳起,摆着手辞谢:“天朝使节面前,仆人怎配有座位!大人您有话尽管问,仆人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让你坐你就坐,别啰嗦!”宇文至看不过眼,上前冲着此人的屁股就是一脚。
麦尔祖德挨了踢,反而痛快了起来。欠着屁股在胡凳上坐了一个角儿,然后低声表白,“既然主人硬要如此,您的仆人不敢违背,否则……”
“行了!”王洵气得直摇头,“我知道你的忠心了。今天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俱车鼻施的领地和人口情况,还有每年的赋税如何?你是他的税务官,应该有点儿印象吧?!”
“尊贵的主人,你的目光能洞察一切!”麦尔祖德立刻往起一跳,弓着身子回应,“这两年的户口名册和税务账册,全存放在市署衙门里。您的仆人在主人到来之前,就已经将所有账本藏好了,随时都可以供主人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