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运若提早回家,必寻她不到。她直觉顺着义爹的眼光看去,果然瞧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瞳之中。
她正要叫破运快走,话到嘴边,忽地见破运正要喊她的名字,脑中闪过模糊的想法时,已然脱口:
“相公!”
她一向直呼自己名字的,突然喊他相公必然有异。他飞奔到她身边的同时,正视她身边的男子,一瞧之下,大惊失色上立刻将禳福抱到自己身后,直觉摸到腰间却再无软剑。他面露凶狠,左手已悄悄环紧禳福的腰身,预备在任何危险时候先拼了命护她再说。
“等等!等等!”她连忙抱住他:“相公,是误会!是误会!”
“误会?”他应着,但目光仍停在她义爹身上。
“是……是……连眨了好几次眼,她才道:“这公子跟我问哪儿可雇马车,不是在欺负我上 公子?破运讶然,瞧她义爹带有兴味的眼,再侧身瞧禳福幅慌张的表情。想要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但隐约地,他察觉出禳一幅故意装作不识她义爹 为什么?
她紧紧抓着自己腰间的手微颤,有个熟悉的锐器轻轻触到他,他顿时脸发白了。
方才,她到底想做什么?抛下他寻死吗?
“相公?”
破运抿了抿唇,沉声说道:
“这儿哪有马车可雇,你平常少出门,又走错路了。”
她猛眨着眼。“我走错了吗……难怪我觉得愈走愈没人……”
破运直视她义爹,不惧不怕地说道:
“我带你去好了。”
“不!”禳福叫道,不想让他与她义爹独处。她紧紧抓着破运,不让他弃自己而去。
“看起来像在生离死别嘛。”这男人颇具玩味地说道:“不过就是要雇辆马车而已,值得你们费这么多功夫吗?还是,你们夫妻俩想玩谋财害命的游戏?就凭你们俩?”
破运眯起眼,隐隐觉得她义爹好像不太对劲。
“不,是我不好,将公子带往这种地方。”
“你真的不认识我?”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与我相公自幼青梅竹马,我认识的人他也不会不认得。相公,你认识眼前这位公子吗?”禳福故作迷惑地问。
方才听她义爹好像也不识得禳福时,他心里已是一惊;随即禳福再问他时,他顿时了悟,摇头: “没见过。”
这男人敛起笑,注视禳福许久,彷佛想要看穿她又像在估量些什么,而后,他轻哼一声: “乡野村妇吗?”
他挥袖,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间,她才身子一软,倒向破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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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儿!”破运低喊,及时抱住她的身子。
她满脸的苍白,香汗湿了一身。他赶紧先硬抢过她手中紧握不放的匕首,才抱着她坐在地上。
“为什么不等我?你想自己找死吗?”
“我想……可是我做不到。”她喃喃道。原来心里住了人,勇气就变得跟米粒一样大。
破运本要再责骂她的狠心,但瞧她难忍胆怯的神色,不由得既生气又心怜地狠狠抱住她。
“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吓我了!我回到家,没瞧见你,心已是凉上半截,又听到蓝家小娘子说她瞧见你跟另个男人的背影往这方向走来……我以为你被人挟持,进内室又找不着匕首……没有想到会是他!他到底是怎么追到这儿来的?”
别说天水庄的人,就连禳福自己都不知道会沦落何方,他怎会--
“就算要找,也该先找凤鸣祥他们才对啊!”还是,天水庄已重回她义爹的掌控之中,现在只剩禳福了?
拼死,也不让她再回那样的日子去。
“可是,我明明记得凤鸣祥他们提过亲自埋了他的尸身--啊,福儿,他失去记忆了?”
“方才,他是说他忘了过去。”
“我不相信……搬家吧!对!咱们搬家!搬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了!”
禳福摇头:
“咱们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搬?”见他微讶,她重复道:“他只是个问路人而已,与我无关。”
“你--”破运瞧她肯定的小脸,突然想起他醉酒那一夜她所说的话,他一向不信把她害得极惨的命运之说,但是,为何巧合连连?明明该死的人都复活了,禳福失了记忆的同时,她义爹也忘了过去。
真的忘了吗?上天会待他们这么好?在保有禳福命的同时,她义爹的毒手不再觊觎她?
“破运,我没力了,你背我回家好吗?”
他迟疑了下,转身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感到一双软臂攀上自己的颈子后,才一提力气将她背起来。
“我突然好想家啊。”脸颊偎在他的背上,喃喃着:“好想好想。”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她露出淡淡的苦涩笑意,苦涩里带有些微的甜蜜。
“我很想做傻事,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下去,不是我心软,也不是这样的事没有做过,而是……我好怕,怕再也看不见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我才终於发现,原来牵挂,可以让一个人赌上一切地活下去。”
那个人,是他吧。
她没有抱着他,大声喊过她爱他的言语,他也不曾主动追问她,但,借着白天的相处、入夜时的亲密,他知道她对他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存在上能让她放弃同归於尽的念头。
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在她心里会占住全部的分量。在天水庄的那些日子里,他是想都不敢想啊。
“破运。”
“嗯?”唇畔含着感动的笑出息。
“破运、破运、破运--”她重复地轻声嚷着。
“我听到了。”
“我知道。”话出口,才知当日他那一句“我知道了”,为什么让她浑身一颤,原来--短短的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她差点错过的情感。
螓首微靠他温暖的背,他的气味已经深入她的骨子里,就算不小心忘了,她的身上也早就散发与他相同的气味了。
“福儿,我想起来了,我回家时瞧见房里有疋布--”
“嗯,那是要做衣服用的。”
“也对,你是需要新衣了……你在打我吗?”
“有吗?”
破运愣了下,那拳头明明是打在他背上的,虽然不痛不痒,但为什么打他呢?
眼见他与禳福的家在望,他心中略感迟疑起来--
他知道她在赌,赌她义爹真的丧失记忆,只是路过撞见而已,但天下之大,为何她与她义爹如此有缘分?
彷佛感受到他的停顿,禳福轻声道:
“缘分若尽了,一生就不再见了。我赌,尽了。”
“但愿你我缘分、水不断。”
“缘分这档事可难说了,有缘分可不表示真能成夫妻,若只有缘分没有名分,那你这个长工,还愿意守在我这个千金大小姐身边吗?”
“愿意。”他毫不考虑地说。
沉默了会儿,禳福低低叹息一声,似是满足,又像将心中所有的情感借着叹息发泄出来。
“我困了……一放松就好累呢。”
“好,你睡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嗯……破运?”
“嗯?”
“破运……”声音愈来愈低了。
“我在听呢。”
“……谢谢你。"慢慢地,她合上眼,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在熟悉安心的气味里逐渐沉睡。
--如果你不嫌弃,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我家乡……我打猎为生……养你……
--偏北……气候可能没有这里温暖……但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衣食无虞……还有,小姐,我……我喜欢你,我不放弃任何希望,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吗?等一切结束了,让我带你走……
--……好……
如果我没有死的话,禳福补充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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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身黑衣的男人注视着。
年轻的猎户背着那女人进屋去。
良久,他才沉吟着
“他们真的不识得我吗?那么,到底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