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耳朵尖,立刻道:“这声音我仿佛听过?”
“别是小姨宫里的宫女在这里被哪个喝多了为难吧?”霭阳到底年长些,立刻想到了事情关键,对西平道,“咱们去看看。”
两人走到声音传来的附近,就见一个穿着杏子红宫装、腰束彩绦,年纪却不太小了的宫女,正被人拦在了一处假山下,这宫女眉目清秀,气度沉静,与寻常宫人却不同,虽然被人拦住,但除了说话时声音有意提高、以期望四周有人出来解围外,仍旧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模样。
见了这宫女,西平就小声告诉霭阳县主:“不是曲母妃宫里的宫女。”
霭阳问:“你可认识?”
“像是叶母妃的贴身大宫女云梦如。”西平想了想,小声道。
两人这边嘀咕着,那边就听拦住了云梦如的人懒洋洋的道:“你这宫女好生无礼,我不过请你带我去个休憩的地方,你怎也不肯?”
这人西平不认识,霭阳却是见过的,悄悄和西平咬耳朵道:“哎呀,怎么是他呢?是高家十一郎,这人一向放.荡无礼,母亲叫我离他远点的,现在怎么办?”
西平道:“他仿佛是喝醉了。”就叫樊氏,“你过去带那高家十一郎去休憩。”
如此也算是为云梦如解围了,云梦如因为是满怀心事进的宫,与西平公主没怎么说过话,但叶寒夕是经常去寻牧碧微的,她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与西平公主却是玩得熟悉,连带身边人也被西平记住,念着叶寒夕的份上,就有心为她解一解围。
云梦如见樊氏过来,也认出是西平公主身边的嬷嬷,顿时一喜:“这位郎君,有人过来给你引路了,奴婢还要去拿叶容华要的东西,郎君请自便罢!”
不想她才移步,樊氏还没走到近前呢,臂上一紧,却是那高十一郎一把拉住了她手臂,吐着酒气道:“谁耐烦要个老婆子引路?我偏要你带我去!”他暧昧的笑了笑,“这婆子面上褶皱都多少层了,怎么伺候我更衣啊?”
这话说毕,樊氏听得清楚,到底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依旧神色不变,只安然上前请道:“郎君拉住的乃是叶容华的贴身宫女,是叶容华带进宫来的,却是不便与郎君引路,还请郎君随老奴走罢。”
“滚开滚开!”那高十一郎却抬手不耐烦的将她挥退,随即用力抓住云梦如,大步拖进了假山之后!
不远处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都看得目瞪口呆……
……………………………………
梦如,汝……保重!!
第六十章 寿宴风波(下)
叶寒夕闻讯赶到时,余人已经都被赶散,只有云梦如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儿,她上下一打量,见她除了袖子破损一块之外,旁的地方也不见什么异常,先暗松了口气,又问:“这到底是?”
云梦如被她这么一问,便有些回神,举起完好的袖子掩了手臂,简短道:“没事。”
叶寒夕还待再问,后头却传来了云盏月匆匆的声音:“叶姐姐等我一等——你这是要往哪去呀?”
却是云盏月好好的与她说着话,冷不防一个侍者过来同叶寒夕耳语几句,叶寒夕竟是把酒盏一扔,跳起来就走,连场面话都没留下一句,看这情景,附近几人都知道定然是出了事了,旁人还在迟疑,云盏月自恃与叶寒夕的交情,却是立刻跟上,这么一前一后的到了,因为云梦如这会已经掩了被撕破的袖子处,云盏月目光在她身上一打转,也没看出什么来,就问叶寒夕:“你这匆匆忙忙的,却是在做什么呀?”
“……梦如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方才差点晕倒在这里,我不及和你说就跑来了,你可别怪我。”被云梦如紧紧盯着,叶寒夕难得聪明了一回,没有直接跳脚大骂高十一,云盏月听了这话半信半不信,只是也不能当场这么说,就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因为云梦如也是采选时候就和云盏月认识的,当初云盏月和叶寒夕走的近,正因为两人都姓云,攀谈起来,这才认识了叶寒夕,纵然进了宫,位份不同,但云盏月不免也要关心几句:“梦如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寒?莫如回去之后请个太医到合风殿,顺道给她看看?”
宫婢都是不能直接请太医的——除非怀了姬深的骨肉,当然那样也就不是宫女,晋级为妃嫔了,云盏月这话,就是叫叶寒夕借口自己不舒服请了太医,等太医到了,顺便替近身宫女把把脉,这也是对身边人的恩泽。
叶寒夕被云梦如捏了一把又掐了几下,痛得勉强忍耐,到底被她掐得有些明白了意思,就趁势道:“如今殿里也热闹得很,我看并不缺了梦如伺候,不如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再过来……你帮我遮掩遮掩?”
“……也好!”云盏月迅速盘算了下,点了点头,要是旁的妃子过来贺太后寿辰,结果却为了个宫女特意回宫一趟去,自然是太过隆重了,亦是对太后不敬,只是叶寒夕天生就是做事不过多考虑的事情,而且云盏月晓得她和这个云梦如仿佛是相依为命过段时间的,感情深厚,因此大方的道,“叶姐姐放心,只是你可别从小门出去,那边的角门,我设法替你引开小内侍,你趁机出去了,回来记得把头低一低,装作是自己宫里的宫女罢,别叫太后不高兴了。”
叶寒夕谢了她,待云盏月借口引走了内侍,她带着云梦如出了甘泉宫,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什么……”云梦如此刻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并不要紧,高家十一郎只是撕破了我的袖子,亏得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恰好在不远处,使了樊嬷嬷过来替我圆了场,方才人也是樊嬷嬷赶散的,走时樊嬷嬷说她会劝公主与县主莫要把事情宣扬出去,到底失礼的是高十一,太后面上也不好看。”
叶寒夕皱眉道:“这高十一,放着满宫里正当妙龄的小宫女不纠缠,偏偏纠缠你做什么?”
她这话说了,立刻被云梦如狠狠瞪了一眼,怒声道:“我很老么!?”
“……话说,梦如姐姐你向来最是沉稳精明的。”叶寒夕见势不妙,赶紧讨好道,“平常我都要你指点呢!今儿怎么被高十一这个……调戏……嗯……冒犯了?”
云梦如沉着脸,不去理她,叶寒夕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却不知道云梦如此刻想的却是——高十一将她拉到假山之后,一时间遮蔽了众人之目,云梦如正当他欲行不轨之后,高十一却是一笑,眼神极为清醒的看着她,缓缓道:“云娘子,你当我当真是喝醉了吗?”
她不禁想到在樊氏转到假山后把高十一劝走前,自己仓促之间塞进袖子里的纸团,那上面匆匆一瞥仿佛是时辰地点……自己到底是去是不去呢?
…………………………………………………………
云盏月回到和颐殿,戴氏恰好在寻叶寒夕,看到她独自回来,就诧异道:“容华呢?”
“有事回宫一趟去了。”云盏月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
戴氏见状,知道定然是事出有因,就微微一点头,不再多问了,只是她这儿不多问,那边何氏就笑盈盈的望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苏家女郎就要为太后献舞了,咱们可是占着太后的光才得了这么个机会一睹为快,怎还有心思说闲话?”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恰恰可以传进不远处苏贵妃的耳中,苏孜纭往这边一扫,果然见戴氏与云盏月坐得特别近、附耳低语的样子,脸色就阴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
戴氏与云盏月心里都暗骂何氏阴险,只是这会一身彩衣的苏嘉懿已经仿若一朵轻云般,冉冉步到了殿下空阔处,原本的笙歌渐歇,只等她示意——就是想回话也没机会了。
苏嘉懿今日起了严妆,螺子黛精心描绘出状如远山的眉形,大大的杏眼眼尾处淡扫了两抹斜红,眉心一朵仿佛会滴下血来的胭脂描绘的芙蓉花,挽着四环望月髻,着了鹅黄广袖对襟上襦,系杏子红描浅金粉绶藕丝裙,臂搭霞帛,腰间束玉带、缠彩绦,颈带璎珞圈,臂缠双跳脱,发间又暗藏了几颗铃铛,随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见她徐步立定,虽然如今殿上美人如云,众人也不能不承认,这苏嘉懿放在今日殿里也属于翘楚了。
姬深不由俯身对高阳王笑道:“四弟有妻如此,可喜乎?”
高阳王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苏嘉懿,闻见姬深亲自问话,方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拱手道:“喜不自胜!”
正说话间,那边乐工见苏嘉懿目光,知道她已备好,当下《万寿》之曲庄严而起——这万寿之舞却与凌波不同,虽然一般都是着广袖彩衣起舞,但万寿隆重庄肃,凌波轻快曼妙,苏嘉懿身份高贵,人前作舞的事情本就不是她做的,今日却是托了太后寿辰,亦有受苏孜纭之托,要将擅舞的宫妃比下去,刻意等节拍过了两拍才动身——只几个踏步,被她走得犹似步步生莲华,襟飘带舞彩绦飞扬,仿佛一瞬间浑身乍开了一朵七色仙葩!
她轻轻松松的追上节拍,进步、转身、扬袖,动作舒缓流畅,间或银铃脆声相和,偶尔铃声划开乐声,这万寿本为慢舞,最宜边饮酒谈笑边看,奈何苏嘉懿姿容绝美,如今舞技又已达炉火纯青地步,众人起初还慑于苏贵妃、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之流,不敢轻视,到了后来,连心中有事的戴氏、云盏月都忍不住放开心事,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一舞渐终,众人都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忍不住想要近乎本能的挽留这一刻辰光,盼望此舞再长一些才好,苏贵妃见这情景,对身边一个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去叮嘱了几声乐师,就听《万寿》一曲终了,众人正自惋惜震动之际,一声高亢的琵琶声忽忽而起!
座中许多人都被这一声琵琶吓了一跳——就见堪堪收袖敛裾、似一朵玉兰花俏立枝头的苏嘉懿骤然一个旋身、衣袂翻飞之间,整个人蹁跹似蝶,和着急如骤雨的急弦,一瞬之间,彩裙下珠履既轻且快的在殿砖上连点十数下,双袖高举、旋身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