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他们的剑只是发出沉闷的声响,动作幅度也不很大。可是,山崖下方的巨石已经碎裂,纷纷往红云中下坠。雪芝大声唤道:“你们不要打了!”
没人回答她。两个人被冲撞的剑气弹开,一人飞到山崖的一端。下方是万丈深渊。剑气如狼,之前的冲击,让二人喘气声都变得有些急促。但是很快,二人又同时持剑向前冲去。碎石和沙粒在空中旋转,却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停滞。很快,只听见当当当当密集碰撞,他们已交手二三十余回合,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当今天下,没几个人能接过上官透十招。直至这一刻,雪芝才知道,宇文慕远果真在她面前隐藏了最少五成实力。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宇文慕远显得力不从心,每次接招动作都慢一拍,被逼得节节后退。终于,上官透一剑刺过去,伤了他的肩。
只要上官透决心杀一个人,这人便一定得死。但他刺歪了。因为在他下手的瞬间,雪芝从一旁扑过去,使了全身的力推开他的手腕,虚弱道:“放过他……”说罢转头对宇文慕远说道:“你走,快走!”
上官透没有回话,回话太浪费时间。这七年,一直想着同样的事。他要杀了宇文慕远。无论是在英雄大会上,还是几次与重火宫对上,还是看到他和雪芝在一起,他没有哪一次想要宇文慕远的命。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动手,因为时机未到。他要让雪芝知道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无,眼神看上去也毫无起伏。可是,他的内心却从来不曾这样激动,从未有过——他要亲手杀死宇文慕远!
狂风呼啸着,振动巨树,掩苒百草,恶鬼般横扫着整座山上的一草一木。他狠狠推开雪芝,举步追杀已经跑到山崖边缘的宇文慕远。宇文慕远就要跳下去。他停下不追,直接举剑,朝着宇文慕远的后背投掷过去。而这一剑,却没能在那人身上戳出个大窟窿。鲜血四溅的画面,也并未出现在他身上。他目光骤然转向雪芝。她握着剑,直到贴着剑柄的根部。剑身上已被鲜血满满染红。
“不要杀他。”雪芝双唇惨白,声音发抖。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上官透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没有跟雪芝抢剑,也没有理她,只往山峰下冲去。宇文慕远还没有跑远。以他的身法,完全可以追上。谁知他双脚刚落地,雪芝便追了下来,不顾血流不止的手掌,挡在他面前:“求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当年爹爹收养他,必然不希望看到这一日。请你看在过去我们是夫妻的情面上,放过他。”
上官透终于勃然大怒:“重雪芝!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过去’的夫妻,都是因为他!他杀了我的儿子,抢走了我的妻子,毁了我的一切,让我被锁在不见天日的冰窖中过了七年!现在要我放了他?你到底有没有心!!”
雪芝挡在他的面前,垂下头,却坚定地不肯挪动一步。他没有再说话。冬风在断崖中盘旋,卷走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许久,许久,雪芝握紧双拳,鼓足了勇气,才颤抖着说道:“若是可以,我会竭尽所能,用余生弥补你。”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透哥哥……可还愿意重新接纳弃妻?”
上官透怔住:“条件是我不杀宇文慕远?”
“不是条件。你不能杀他,他是爹爹很看重的人。”
很好,他是你爹爹看重的人,也是他认定的未来夫婿。你嫁给我只是一时头昏,或是因为怀了我的孩子。现在你又为了他,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是么——这样自取其辱的话,他不会再说。他完全无法相信,这前几夜还在自己怀中忘情娇喘,泪眼朦胧注视着自己的女子,居然在转眼间,为另一个男子乞求他。她甚至愿意为了宇文慕远放弃自我,勉强和他在一起。何为心如死灰,他现在算是懂了。
七年。他用了七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早已不爱自己的人。他面上的愠色已然消失,只剩下满目冰冷苍凉:“你能伤害我,是因为你知道我对你旧情难忘。但是,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会再伤我。”
他绕过她,朝山脚走去。但走出几米远,他便听见她闷哼之声。他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慕远不知何时又重新跃回来,囚住了雪芝,用剑指着她的脖子。他大惊,上前一步,却听宇文慕远呵斥道:“退后!”
他只能顺从退后。宇文慕远道:“立秋日来傲天庄,只你一人。”
同一日,林宇凰赶回重火宫,为重莲扫墓。他每年都有无数的理由去探望重莲,这一次,却是头一回在重莲的祭日去醮荐他。他上了香,放上水果、重莲最喜欢喝的粥,微笑道:“莲,你离开我们已有十七年,我也成了一把老骨头。上官小透终于回来,孙子也甚善,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始终有心结,但定回重归于好……你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不过,我这身子好得很,估计一二十年内还死不了,别指望我会来陪你。”
他狡黠一笑,伸手在“重莲”二字上抚摸了很久:“大美人,你好好休息,林二爷我过两天抱孙子过来看你。不过孙子个子冲得好快,再几年都抱不动喽……”
曾经失声痛哭的少年,早已随着年华的老去,再无眼泪。只是,再想到多年前途径此地,那人的惊鸿一瞥,心还是会疼得无以复加。时逢初夏,红莲初绽,瑶雪池内开出一片红火。他站起来,转身走去,听见身后有人唤道:“凰儿。”
他站住脚步,苦笑自己再次产生了幻觉,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想最后看一眼墓碑。但是,他第一个看见的,却是那清风花香之中,一道只会出现在梦中的身影。
林宇凰愕然睁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