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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很晚了,徐致深还没回卧室。
甄朱知道白天,督军府里来了一个特使。
特使姓唐,来自南方,受派于刚成立不久的新临时政府大总统,唐特使本人,也是着名的进步人士,提起他的名字,国人无不如雷贯耳。
徐致深亲自接待了唐特使,晚上送走人后,他自己继续留在书房里。
甄朱找过去,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书桌后的椅子里,隐隐有个人影的轮廓,鼻息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儿。
她站在门口的昏暗中,立了片刻,等视线渐渐习惯了微弱的光线,朝着坐在书桌后那张大椅子里抽烟的徐致深慢慢走了过去。
徐致深立刻俯身,伸出手臂,正要拧亮台灯,手背被甄朱按住了。
徐致深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搂住了她,将她抱坐在自己的的腿上,另手拿掉嘴里叼着的那支燃了一半的烟,正要掐掉,被甄朱接了过来,凑到自己的嘴边,吸了一口。
他抽的是雪茄,异常辛辣,甄朱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急忙还给他。
徐致深发出一声闷笑,接了过来,这回真掐在了烟灰缸里,然后轻轻拍她后背,等她咳完了,双手搂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一起坐在没有开灯的书房的椅子里。周围是静静笼罩下来的夜色。
“今天特使向我转达了大总统的问候和一封来自他的亲笔信。”
片刻后,昏暗中,甄朱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声这么说了一句。
甄朱起先没有开口。
那位大总统特使的来意,不用他说,甄朱早也猜到了。
这两天的报纸,全都在说临时政府新发表的那个决定发动新革命以终止张效年独裁统治的宣言。一些原本就反对张效年的督军纷纷响应,江东谭家也公开表态支持。但大多只是口头,涉及到具体的北上出兵行动,各省督军就没那么痛快了,相互推诿,新政府的这个宣言,隐隐有雷声大而雨点小,出身未捷身先死之嫌,全国士气,一时陷入了低潮。
这个当口,大总统特意派遣特使入川,目的,自然是游说徐致深再次投身护国革命,支持临时政府。
“朱朱,你怎么想?”
片刻后,甄朱听到他又问了自己一声。
她迟疑了下,终于说道:“如果你真的问我个人意愿,我告诉你,我是不希望你接受的。现在这样的生活多好。时局沉疴,想要实现你曾经的理想,何其渺茫,即便这次赶走了张效年,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人来代替他的位置,这一点,我想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男人沉默了。
甄朱把脸贴在了他的颈窝里,闭目靠了片刻,叹了口气。
“前几天我来你书房,看见了你在桌上留的一副随笔书法。你在上头写了几个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你的决断了,是不是?”
徐致深动了动肩膀,仿似要开口,甄朱抬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达则兼济天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求无愧于心。我能嫁这样一个堂堂伟丈夫,是我的荣幸。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无论最后胜败结局,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徐致深慢慢地伸手,拧亮了桌角的那盏台灯。
柔和的光线顷刻洒满了书房,也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庞。
徐致深凝视着甄朱,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将她一把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抱的是如此的紧,仿佛想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身子,以致于甄朱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挤压光了,呼吸渐渐困难。
但是她没有分毫的挣扎,只是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
三天之后,就在全国伐张士气陷入低迷之际,原本一直保持缄默的四川督军徐致深在报纸上,以督军府的名义,发布了一则公告,通电全国,宣布四川响应临时政府之号召,愿投身护国革命出兵,以激浊扬清,扞卫宪法之不可动摇神圣地位。
这个公告一出,立刻被全国报纸广为转载,徐致深再次成为了全国舆论的焦点,在一片赞誉声中,也有不少报纸质疑他有欺世盗名之嫌,直接指向此前他曾如何不光彩地结束掉他曾作为张效年得力干将的政治生涯的那个不可抹去的污点。
在声势浩大的毁誉半掺声中,这天,一群当初曾参加过游行的青年学生投笔从戎,南下投奔新政府参加革命,在抵达后,向报纸陈述了当晚那场震惊全国的惨案发生经过。
报道一经上报,这巨大的反转,再次引发了戏剧性的社会反响,舆论如梦初醒,改口一致纷纷用“大义大忍”,“国之宝器”,“世乱识良臣”来赞扬徐督军,对他在这艰难时刻敢于站出来承诺发兵的举动,更是交口称赞,临时政府原本低迷的士气,再次得以大振。
在举国一片赞颂声中,四川督军徐致深集结完军队,誓师过后,率军队出川,踏上了他从军生涯的第二次护国之路。
第91章 红尘深处
徐致深出川会晤临时大总统,谭青麟很快也电告全国, 再次表达对临时政府的支持和对徐致深出川行动的欢迎。几天后, 在总统的见证下, 徐谭齐聚南方,三方会晤,随后发表声明, 决定共同出兵北上, 以对抗张系的逆施倒行。
徐谭这个共同声明的发表, 给全国的倒张运动犹如注入了一支强心针, 形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几场中原大战后, 张效年接连丢失了原本控制在他手中的豫皖两省, 退到山东河北。倒张形势逆转, 一片大好,全国为之振奋, 报章上每天都有关于徐将军指挥有道,川军作战英勇的各种报道, 徐致深俨然成为了这场护国战争的英雄象征。
外面,护国战争轰轰烈烈进行着,甄朱除了每天关注报纸电台的新闻, 也并没有闲着。比起京津沪等地,四川的新式教育开展的相对迟滞,尤其是女学生的入学情况更是落后。在成都和重庆,针对普通民众阶层开设有新科目的女子学堂也是寥寥无几,何况, 即便有学堂,肯送女孩子来上学的家庭也是不多,课堂里经常坐不满人,更不用说其它地方了。
她现在的身份能助她做许多想做的事情。她约见教育局长,要求兴办推广新式学校,资金部分由财政拨款,部分自己募捐,想方设法采取措施,鼓励民众送适龄女孩入校上学,为了起到宣传推广的效果,还亲自到女校为学生们教授英语,到公开场合发表演讲,鼓动舆论。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几个月后,成都重庆已有的几所女子学校里,入学率全满,甚至破天荒地出现了座位不够的喜人现象,筹款募捐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说到底,她如此忙忙碌碌,虽也是为了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公益之事,但更多的,或许还是为了好让自己可以不被徒劳的牵挂和担心所占有。就这样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将近年底,因为过年,加上徐老太的周年祭,她收拾了行李,预备明天动身回长义县,晚上东西都收拾好了,趴在床上,又翻出徐致深前些天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正在反复看着,床头电话响了起来。
她有一种预感,一定是徐致深打来的,心口一跳,立刻接了起来。
他出川已经小半年,这段时间里,烽火不绝,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拔动军队,戎马倥偬,但不管怎么忙,隔断时间,总会给她打个电话。
每每接到他的电话,哪怕只是几句话,对于甄朱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欢喜和安慰,和他通完话的接下来几天,她心情就会很好,做事也更有干劲。
但最大的惊喜,还是前几天收到的来自于他的一封信。
信不过寥寥几句而已,仿佛在和她聊天。
他说:“夜半醒来,甚念卿卿,因临时电话线路中断,电话不通,遂提笔写信,写完自读,满篇肉麻,恐怕卿卿过后作为证据嘲笑,不予寄出,扣下了。等下回见面,若卿卿表现叫我满意,再视满意程度,说部分或完全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