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拉着香萍两人坐到炕上,挤到香萍耳边说:“哼!当时是她求着你去侍候大爷的,还说什么要抬你当妾,要跟你当好姐妹!结果刚一生了儿子就把自己说的话忘了,你挨大爷近一点她都要拿话刺你,逼着大爷不许碰你。你说说,满天下有她这样说话不算数的没有?”
婆子一副替香萍不值的模样,气哼哼的扯着香萍说魏玉贞对香萍不好,对屋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好。就说她吧,一把老骨头跟着她嫁过来,快十年了连自己的家人都见不着。这辈子是没办法回家乡了,可她一有点什么事就疑神疑鬼的。
婆子说着就掉泪了,抬袖子抆泪说:“当初我就跟她说过这一日日的家用看着不起眼,其实最花钱。让她不要把嫁妆钱贴进去,她有多少钱去贴呢?大爷又是那个样子,眼看靠不住。小爷过两年就要请先生识字了,日后家里用钱的时候多着呢,她倒好,一听让她管家就把什么都忘了,拿着账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管账不管钱算什么管家?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呢!就没见过像她这么傻的人!日日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出个什么了?本来就只是半桶水,还以为自己多能干呢!外面谁不笑她傻?就咱们这个院子里的人是一心一意为她吧,她又哪个都不信,看谁都是鬼,就没个好人了!”
香萍听了婆子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她本来没想过侍候大爷,魏玉贞要她去又许下心愿她才愿意的,也是盼着日后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话不说还要打压她,她也只是想得到原本该给自己的东西啊。还记得跟着大奶奶嫁进来的时有还有一个丫头,那个她嫌不听话进了门就说屋子少住不下给卖了。当时香萍就心里害怕,对魏玉贞更是尽心尽力,可现在看看却也没落个什么好下场。
她自己想了一阵,又见婆子哭得伤心过去就劝道:“妈妈别难过了,这都是命。”
婆子刚开始只是想说些香萍爱听的话,后来倒把自己的心事给勾起来了,一张帕子哭得透湿,哽咽道:“…等我死了,只怕也回不了家乡,只能在外头当个孤魂野鬼了。”说着扯着香萍的手说,“等我走了,你每年清明记得给我烧点纸,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说着就要跟香萍跪下。
香萍扯着婆子不敢让她跪,苦笑道:“…妈妈说什么呢,说不定我倒走在你前头了。”
婆子听她这样说才站起来,两人搀扶着坐回到炕上,婆子说,“你别这样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大爷看着是把你放在心上的,等你日后生了孩子,就是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不过是再多熬一阵子罢了。”她劝道,“说来说去还是有儿子腰杆子才能挺起来,要是能一下子生个男孩就更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八角黄符神秘兮兮的说,“这是我这几天出去找大仙求得包生儿子的符,你带着,日后准能生个儿子出来!”
香萍接了符要去拿钱,婆子拦着她道:“你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咱俩谁跟谁呢!”
香萍听她这样说,钱也不敢拿了。在这屋子里有人能帮她一把,站在她这一边也好。
婆子见香萍接了她送的礼后才放下心来,想着日后就是在魏玉贞跟前混得不成了,还可以到香萍这里来。
婆子说:“天也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我回去了。”香萍赶快送着婆子到门口,又拿了纸包把煮花生包起来让她带上,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进屋才回来。坐在灯下摸着那黄符发呆,半天才叹道:“…真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香萍就醒了,昨天晚上婆子走后她也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做了一堆梦,吓得出了一身汗,褥子都浸湿了,睁开眼睛却都想不起来了。起来后匆匆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跑到魏玉贞的屋门口等着,一会儿婆子打着哈欠端着铜盆提着热水过来看到她站在门口吓了一跳,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啊?这么早。”
香萍笑笑,接过她手中的铜盆继续等。半个时辰后屋子里叫人了,婆子上前一步推开门,香萍端着铜盆进去,一进里屋先蹲了个福道:“给大奶奶道早。”
魏玉贞嗯了声,从炕上坐起来说:“怎么是你?让别人来就行了。”
香萍把铜盆端到小桌子上,回身从婆子手里提过热水倒进去说:“侍候大奶奶是我的本分。”
魏玉贞闻言抬头看了眼香萍,心中说不出是上什么滋味,从她手中接过手巾抆了把脸说:“…我知道你的心。”低下头,突然不敢看她了。
香萍端了杯子让她漱口,又蹲下侍候她穿鞋,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说:“今天我给大奶奶梳头。”
魏玉贞微笑道:“…你一向手巧。”
主仆两人已经多年不曾如此亲近,此时倒像回到了未出门前还在娘家的时候,那时真的如一家姐妹般亲近。
魏玉贞家里人口少,她爹是个读书人,听说家里以前出过秀才,她爹就想也考个秀才回来,每日里摇头晃脑坐在书房里不管事,只是几十年过去了什么也没考回来,家里全靠她娘带来的几亩田的收成和族中的接济过日子。她娘几十年生了两个孩子,却只有她平安长大。见家里没儿子,她娘就掏钱到外面买了一个妾回来生儿子,谁知孩子生下来才知道在肚子里就憋死了,妾多熬了两天也跟着去了。她爹就到族里过继了两个男孩回来,说日后谁的出息大这房子和田地就归谁。
魏玉贞出嫁前一直跟着娘住在后院里,除了丫头婆子没见过生人,就是亲爹和过继的兄弟也只是一年隔着帘子见一回。等到段家来提亲,她娘特地掏私房钱给她买了两个丫头当陪嫁,娘说:“这是门面,你多带几个丫头出去人家才能瞧得起你。”她娘当时一边说一边叹气,摸着她的头发苦笑,“人家聘你是为了咱们家,为了你爹的名声。可这人不能只靠着名声过日子啊。”等到她出门,她娘更是几乎把存了几十年的私房都给她带上,娘说:“我只有你这个亲生的孩子,与其日后让那两个占去,不如都给你带走。到了婆家有这些钱,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魏玉贞把娘的话记在心里,可当她嫁到段家后,老太太的排场让她知道了什么才叫风光,娘说的人不能只靠着名声过日子她也明白了,她爹倒是有一个好名声在外头,人人都说她们家是书香之家,出过秀才,不然她也嫁不到段家来。可是跟老太太比,那副好名声又顶个屁用!她要过好日子!她想像老太太那样风光!她要像老太太那样说出话来没有人敢不听!
香萍在她耳边说:“大奶奶,你看这样行吗?”
她抬头看,半旧的镜中映出她的模样和站在她身后的香萍。虽然两人的衣裳首饰都是旧东西,可是香萍硬生生将她比了下去!她的年轻显得那么的刺眼!她挽起的头发让她恶心!
魏玉贞偏头冷道:“可以,就这样吧。”话音未落她就站了起来。
香萍在她身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她有什么地方说错话了?为什么大奶奶看起来又生她的气了?
婆子已经摆好了饭,奶娘也抱着孩子过来了。魏玉贞接过孩子,让奶娘盛搅得稠糊糊的面汤来喂给孩子吃,拿咸鸭蛋给他就着,看着孩子吃得一下巴都是面汤,魏玉贞一边笑着给他抆下巴,一边说:“呀,看我们的宝宝吃得到处都是啊。”奶娘端着碗做着鬼脸哄孩子。
孩子吃完后,魏玉贞对奶娘说:“今天没事就别让他出来了,我看像是要刮风的样子。”奶娘答应着抱孩子下去。香萍站在一旁,魏玉贞像是刚刚看到她说,“这会不用你侍候,你回屋去吃早饭吧。”
香萍蹲了个福说:“我侍候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