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上巳节。庆丰年间,朝野上下游宴之风盛行,到了上巳节这日,曲江江畔堪称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几乎全城百姓倾巢出动,汇聚于此春游野宴,极尽欢娱,美其名曰“探春”。都人士女跨马乘车而来,在江边风景胜美之地扎上帷帐,席地而坐,畅怀欢饮。更有宫中教坊的乐舞人员前来演出助兴,真真是热闹无比。
曲江之南的皇家芙蓉园,更是雕鞍宝马油壁香车,一片繁荣华侈的盛况。按照惯例,上巳节宣文帝在园中大宴群臣,凡是京官皆可携妻子参加。
沈醉石一想到或许可以见到宫卿,便觉得心里砰然,但一想到必定要见到阿九,瞬间心情变糟。
他抽出书架上的诗经,关关雎鸠的那一页,夹着宫卿送给他的那张薛涛笺。他不信这是她的本意,这一切,应该都是阿九的授意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让她写来这样一句诗。
想起那个缺了一般的“觉”字,他就感到憋闷,合上书,他走到后花园里透透气。花朝节一过,春意渐渐显出来。柳枝透绿,迎春盛开。
繁花似锦的未来,人人艳羡的好运,却如一道束缚。
站在阳光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鹏鸟,终于羽翼丰满,想要振翅高空,突然却被一张网罩住了,有人想要驯养它,只为了看它绚丽的羽毛,而是不是飞翔的英姿,搏击长空的勇气。
这可是他想要的生活?向权势低头,臣服于阿九,从鹏鸟变成金丝雀?
不,绝不。
他转身回到书房,冲动之下,很想在那个缺了半边的“觉”字下填上一个“见”字,但是,那张薛涛笺,仍旧夹在书中,却不在关关雎鸠的那一页。
顿时,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涌上心头。他站起身来,手指微颤。本来还残存的一丝丝犹豫和痛惜,瞬间被斩尽杀绝。
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么?他可不是她手中的棋子玩物,可以任意的拿捏掌控。
正午时分,芙蓉园里,朝中权贵和大小官员,衣香鬓影,香风浮动。宣文帝携着独孤后坐在上首,太子慕沉泓,公主阿九,分别坐在宣文帝和独孤后的身侧。
因是游春野宴,官员们穿的都是常服,盛装浓妆的家眷们更是穿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宣文帝放言看去,顿有天地一家春的感觉。
宫宴极尽奢华考究,对于低等官员来说,这是一年一次才可以瞧得见圣颜的机会,享用的又是这辈子甚少见到的肴馔,每一秒都倍加珍惜。
阿九无心饮食,目光率先落在沈醉石的身上。
他今日穿着一件碧青色的春衫,清雅明净,被一众中老年男人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年轻英俊,卓然不群。
阿九心里的爱慕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上天真是对自己不薄,恰好在自己及笄之年,送来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状元郎给自己当驸马。在她眼中,也唯有自己的皇兄能稍稍比这位状元郎出色了。
她得意地扫向宫锦澜的坐席,想在心里对着宫卿炫耀一番:第一美人又如何,容貌好,不如命好。你能找得到比沈醉石更好的夫君么?你就算看上了又如何,还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属于我。最好的东西,只能属于我,和我争,你这辈子休想。
可惜,宫锦澜今天只带了宫夫人来赴宴,宫卿根本没来。
阿九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失意,炫耀虚荣的眼神悄然一黯。
见到宫卿吧,很不顺眼,不见她吧,又很不顺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似没什么意思,这种心情还真是纠结。
奇怪的是,薛佳也没来,阿九更觉得没劲,侧身问赵国夫人:“阿佳没来么?”
“她在江边,说是请几位小姐进行裙幄宴。”
“什么裙幄宴?”
赵国夫人笑道:“不用毛毡也不用绣帐,用石榴裙搭成帷帐,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
阿九一听顿时有了兴致,扭头便对独孤后道:“母后,我也想去瞧瞧。”
独孤后道:“等宫宴结束再去吧。”
这时,安夫人附耳到阿九身边,耳语了几句。
阿九瞬间脸色一变,一道幽怨气恼的目光便投到了沈醉石的身上。
他居然还把宫卿的那张纸笺保留着,夹在书中不时看一看!
睹物思人么?卿卿如晤么?
想到那个旖旎的场面,阿九心里酸的快要酿出醋来。
此刻,芙蓉园外的曲江边上,楼台亭阁之间,江边青草地上,处处都是帷帐。宫卿的帷帐就设在芙蓉园外不远的紫云楼前,这位置正巧可以看见江中的彩舟画舫,还可以听见乐坊的歌舞。往年,宫锦澜都会携带妻女同去赴宴,但今年,因为薛佳前几日对宫卿说的那几句话,宫卿便没去园中赴宴,以免被独孤铎纠缠。
而向婉玉也不想见到阿九,便没有和安国公夫妇去赴宴,来到姑母的帷帐中,和宫卿作伴。
两人在帷帐之中,享用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又泡上一壶香茗。准备一会儿观看紫云楼上乐坊的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