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了。
“若满满那日没抗住呢?”他缓缓抬起了眼睛,一双黑如墨玉的双眸闪着幽幽的光,隐约可见其中戾气:“若她没抗住,今日便没有母亲在此可怜谢氏。”
周公子站起来,淡声道:“母亲,与人为善并非这么这么与人的,儿子自问对谢氏仁至义尽。”
方氏仰头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儿子,久久不知说什么。
不可否认,周博雅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谢四有此遭遇,全赖她心生恶念起先害了自家儿媳,儿子所作所为不过以牙还牙。方氏无声张了张口,想说她此番质问并非拎不清,不分好歹,只不过一时想差了。但见周博雅不悦,她只能作罢。
“……罢了,”方氏知自己今日做了件多余的事,“母亲所言,并非在可怜谢氏,只是不希望你行事太过狠辣。满满看着温软好欺,实则是个极有底线的孩子。想来她也希望自己有个磊落的夫君。”
周博雅眼睛闪了闪,行礼告退。
方氏看着他背影走远,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这儿子长至这么年岁,似乎到了今日方才叫她发觉,他与她期盼中的为人冷淡却光明磊落相去太远。
辞别了方氏,周博雅径自回西风园。
因着身负重伤,周博雅这段时日一直告假在家修养。大理寺或者东宫虽不至于太过打扰,但时常也会为了枣手的事,写信递来周家询问意见。郭满怕他来回走动扯动了伤口,便做主把他的外书房搬空了,东西全挪到西风园正屋来。
正巧他才回了屋,外院的小厮便匆匆递来一张加急的密件。
周博雅接过来,信件上并未盖印官方的印鉴,只在封页上注了他的名字。笔迹十分陌生,是西南苗疆那边来的信件。周公子不由得心中一凛,立即拆开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周公子的眉头拧了起来,沐长风出事了。
信中写得极简,只寥寥数语便交代了前因后果。沐长风自去岁请旨南下,去南疆也待了有一年半。南疆地处偏远,百姓尚未教化,野蛮之风盛行。在这短短的一年半里,南疆驻军与当地悍匪时常交手,发动的大型兵祸少说也有两手之数。
沐长风就是在最近的一场兵祸里,阴差阳错地招惹了南疆一个苗寨。这寨子里有一擅使蛊虫的女子,给沐长风种了蛊。如今他躺在驻军营地,生死不知。
郭满不知何时趴到周公子的背上,伸着脖子偷看。
温热的呼吸扑在脖子上,周公子手缩得飞快。信件折起,他刷地回头,便看到了瞪大了一双眼睛的郭满。然而这丫头被抓包了丝毫不觉羞愧,反而梗着脖子看着他,一脸的无辜无畏。周博雅抚了抚额,只觉得头疼。
“满满你……”
别的她都没看到,就光一闪而逝地看到‘蛊虫’两个字。虽然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蛊虫,但原谅她作为一个曾经整日不做正事专看狗血小说的美少女,看到蛊虫,她脑中下意识就冒出‘情蛊’两个字。
郭满眨了眨眼睛,摆手表示:“我什么都没看到。”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七月。烈日如火炉一般炙烤大地, 满园的花木都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般蔫巴巴的低垂着枝条。穿堂的风跟在灶下烤过似的,吹得人一身一脑的热汗。赵煜接到西南边的信件来周家已是第二日的事儿。
这日下午, 赵煜驾了一匹黑马匆匆来周家。
周博雅的箭伤委实拖了太久。伤口反复撕裂再重新长合, 从四月折腾到七月,总算是好了大半。不过鉴于苏太医特意交代周博雅伤了底子, 务必要好好将养。周太傅心疼长孙, 亲自为他向惠明帝告了三个月的假期。
因着周博雅在, 赵煜进了周府便被人引进了西风园。周公子重伤这些时日,郭满看他看得很紧,早把他的书房搬空了。如今他议事,多半是在西风园。
西风园是周博雅自七岁起便独居的院子, 离外院近, 往日赵煜跟沐长风也是常来的。不说熟门熟路,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几乎熟得跟自家院子一般,十来年没个变化。今日他方发现,不过一年半光景, 西风园似乎变了样子。
周博雅那厮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些个奇木, 一股脑儿地全换了普通品种的花树。
沿着西风园的院墙栽种了一圈, 过了花开时季,花树只剩下苍翠的叶子。郁郁葱葱的,落地便是大片的绿荫,瞧着十分喜人。院子南面那棵百年的榕树倒是没拔, 不过枝儿上架了秋千。秋千旁还设了石凳石桌, 石桌上似乎摆着棋局。
此时的周博雅正墨发半束, 端坐在葡萄架下笑看着他的小妻子霍霍东西。
眉目温柔得能挤出水,赵煜愣了愣,周博雅这厮,竟还有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候?
自从周博雅与郭家女成婚后,为了避嫌,这院子不大方便外男进来的。不过以赵煜与周博雅的关系,他不算外人,况且周博雅人就在,偶尔来个一二回,倒也不妨事儿。
虚虚一扫院子,赵小王爷收回了视线。
他今儿是为了沐长风的事儿来,长风中了蛊生死不知,他特意赶来跟周博雅商量营救事宜。只是郭满也在,他在抬起头,眼睛正巧对上郭满那的侧脸。明媚的阳光下,郭满一晃而逝的唇红得可爱,他脚下的步伐倏地一顿。
须臾后,好似方才的停顿不过是错觉,他复迈起懒散的步伐往两人那边走过去。
七月的天气炎热,今年的暑气尤其厉害。方氏一大早打发了人往西风园送了好些庄子上的时鲜果子。郭满闲来无事,想着周公子难得大病初愈,做些好吃的甜食来犒劳犒劳他,这才捣鼓起了她的‘冰镇夏日饮品’。
赵小王爷走过来,郭满就瞧见他了。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与这汝阳王府的小王爷虽说见面的次数不多,次次碰到一起,都要撞出了些叫人说不上来的桃色来。一次两次的,不免叫人心生尴尬。
郭满埋头捣着果子,等赵煜走到跟前,客气地与他见了礼。而后不等他回礼复又垂下头,一脸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继续捣她的果子。
赵煜摸了摸鼻子,没看郭满而是抬下巴去瞥了下周博雅,示意俩人去旁边谈。
周博雅看了眼瓷翁里一指节来深的果子汁水,点了点头起身。他虽说与赵煜亲厚,但这样的姿态到底不适合。况且郭满在这儿,要说什么也确实不方便。于是指了指正对着葡萄架的他的书房,两人便一同去了书房说话。
周公子起身,顺手把手里的书就搁在桌上。
郭满瞧了一眼,指使双喜去把后厨的李旺家的叫来。顺便瞧瞧她吩咐后厨冰镇的煮羊奶可冰镇好了,若是好了便一并端来。双喜一走,双叶正好寻管蓉嬷嬷拿了冰过来。郭满指着周博雅放书的位子,叫她挪开了只管放那儿。
大热的天儿,冰块的寒气儿丝丝缕缕的,风吹过便是一阵阵冰凉。
怕寒气重了伤郭满的身子,双叶特意放远些。郭满也没在意,捣鼓了好半天的果子,她两条胳膊都要断了。双叶看她忙得一脑袋的汗,便想替她捣。郭满手没双叶的巧,也没她的手劲儿大。想了想,便起身让开叫她来。
双叶手快,接过去便利索地干起活来。
书房里,周博雅与赵煜面对面坐在窗边,偏偏头便能看到葡萄架下脸红扑扑的郭满。赵煜看他眼里都是浅浅碎碎的光,啧了一声,不免心生羡慕。
说来他们三个人里,看着最没心没肺的沐长风实则最重情。最是文雅温柔的周博雅,其实面热心冷,对谁都冷眼旁观。只有他折中了两人,不多情亦不冷情,将将好。
赵煜原以为像周博雅这样的性子,注定了一辈子没法跟人交心,更别提会心悦谁。谁成想这人居然还快了沐长风那傻子一步,先得了个心爱的小妻子。这般满心满眼都是那人,旁人都不看一眼的模样,看得他牙酸不已。
赵小王爷心里翻白眼,被这俩人夹在中间,倒是衬得他赵煜真成了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尽会风流轻浮地招惹女子伤心了。
不过这时候俩人也没心思聊这些,长风那小子还在西南那疙瘩里头躺尸呢。
赵煜这段时期怕是没法随周博雅南下的。风满楼虽说也接些官员的私单,赚点外快。但风满楼论性质,其实还是偏向于江湖中的刺客势力。赵煜不爱掺和朝堂之事,不代表他是个安分守己的纨绔。换个身份,他却是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