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信你一回。咱们去何处躲藏?”
崔若瑂大喜过望,连声道:“保障湖中我有一艘画舫停泊,那是我平时在湖中游玩的船只,只有我能使用。咱们便去画舫中躲藏,你看如何?”
王源皱眉道:“保障湖么?岂非在你崔家左近?”
崔若瑂道:“放心,另有道路通向保障湖西南的二十四桥,画舫便停泊在二十四桥下的码头旁。你信我,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王源点头道:“好,咱们便去那船上去。”
崔若瑂展露笑颜,忙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坐骑,吃力的上了马背,娇声道:“跟我来。”
崔若瑂催马往东而行,王源抓着昏迷的崔耀祖的腰带策马跟上,两骑在抵达主街之前拐入小巷之中。小巷往西南曲折而行,不久后出了小巷抵达了另一条横街。崔若瑂加快速度策马飞驰一路往西绕了个大圈子,终于再出横街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林木茂密之地,穿过林木,便是月色下波光闪闪的保障湖了。
崔若瑂伸手指着方向低声道:“那便是二十四桥了,瞧,那画舫还停在那里呢。”
王源放眼望去,只见一座拱桥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横在波光之上,连接着狭窄的两岸湖水。看上去甚是普通的一座拱桥,原来便是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了。桥旁的水面上,一艘不大的楼船正停泊在那里。船头还隐隐透出灯光来。
“船上有人?”王源皱眉道。
“不妨事,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老船工,是专门看守这艘船,并且帮我撑船的。”崔若瑂道。
王源点头,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去往船上躲藏。于是当先策马驰向石桥。在石桥旁边下了马,两人牵马下了码头,崔若瑂当先上船叫醒了老船工,之后王源抱着崔耀祖也上了船。老船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崔若瑂打手势吩咐他开船,他便拿了竹篙撑了船只离开码头。当王源和崔若瑂进入船厅中刚落脚之时,画舫已经离岸十几丈,荡悠悠驶向湖心了。
王源迅速的楼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船上再无其他人,这才放心的回到船厅之中。船厅中,崔若瑂正点着了烛火,王源见状忙踏步上前一口吹熄了烛火。崔若瑂愣了愣,旋即明白王源是怕点起灯火会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对不住,我没考虑这么多。”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淡淡道:“拉上帘幕再点灯,小心为上。虽然这里是隐秘之处,但却也是无路可逃的绝地。”
“知道了。”崔若瑂轻声道。随后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窸窸窣窣的拉上厚厚的落地窗帘,又将船厅的门紧紧关闭,这才摸索着点亮了烛火。
烛火亮起,王源长长吁了口气,坐在一张椅子上。崔若瑂捧着烛火走向歪倒在地上的崔耀祖身旁,仔细的检查了崔耀祖的样子,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显然是很担心崔耀祖的生死。但见崔耀祖面色红润,呼吸正常的很,这才放下心来。
抬起头来时,见王源正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忙低下头来轻声道:“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王源沉声道:“放心吧,他死不了。再过一会他就要醒来了,到时候我还是要给他一掌,让他继续昏睡去。”
崔若瑂咬着下唇道:“你若不放心的话,绑了他便是,不要……不要伤害他。”
王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崔若瑂轻轻叹了口气,将烛台摆在案上,捧了一只茶壶出了船厅,不久后回来,那茶壶中已经热气腾腾了。显然是从老船工那里弄来了些茶水。
崔若瑂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摆在王源面前,自己也缓缓的坐在王源身前,低声道:“喝口热茶吧。”
王源点点头道:“多谢了。”
崔若瑂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当真是王源么?”
王源淡淡道:“你不是说你早已识破了我的身份了么?”
崔若瑂脸色微红道:“我确实怀疑你就是王源,在楚州我便怀疑你的身份了。我的随从看到了楚州太守和一干官员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虽然没听到你们的对话,但神策军中谁能让太守这样的官员毕恭毕敬?那也只能猜测你便是王源了。而且我听说王源的年纪和你相仿,再说你的言谈举止也根本不像个校尉啊,所以我便猜你故意隐瞒了身份,你便是王源本人。当然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王源皱眉道:“然则你便将你的猜测告知了你们崔家人是么?”
“你错了,对你的猜测我只字未提。一来我并不确定你的身份是谁,二来,我也不是那种多嘴多事之人。我爷爷他们怎么得知你的身份的,我可半点也不知道。他们有很多事都是瞒着我的,譬如……那道圣旨要我进宫的事情,我便直到今晚才知晓。”崔若瑂垂头道。
王源轻轻点头道:“我信你,可能是我自己大意了,暴露了身份还不自知。今晚我能逃过一劫也是天命使然了,你哥哥命人在我的茶水里下了麻药,还好我没喝茶水,否则现在我可没命还坐在这里。”
崔若瑂心中惊惧不已,暗自为王源欣喜。忽见王源盯着面前的这杯茶水,崔若瑂忙道:“这茶水里可没有麻药。不信我喝一口你再喝。”
崔若瑂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捧起茶盅便喝了一口,因为喝的太快而呛了自己,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何必如此,我说了,我是信你的。我喝便是。”王源轻声说话,伸手捧起茶盅来,然而却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动作。
崔若瑂觉得奇怪,忙偷眼看去。只见王源正愣愣的看着茶盅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崔若瑂的脸腾地再次血红。原来那茶杯的边缘处一道淡淡的唇印宛然在目,正是刚在自己喝水时留下的唇印。刚才情急之下的举动确实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喝过的茶水王源又怎能喝?这可不是证明清白,而是暧昧传情了。
“我……我给你换一杯。”崔若瑂忙伸手去夺杯子。然而王源却已经将茶盅递到口边一口喝干了。
“好香。”王源咂咂嘴,不知道是说茶水香还是美人的口水香。听到这句话,崔若瑂更是无地自容了。
“若瑂小姐,我有几点疑问想要得到你的解答。”王源的声音瞬间将崔若瑂从羞涩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此时此刻,怕不是自己表达情感的时候。眼前的这个王源怕也没心思去想别的。
“你但问便是。”崔若瑂道。
王源双目灼灼的盯着崔若瑂道:“你说你对你们崔家欲对我不利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今晚你怎会半夜三更的骑马往杨花楼赶?”
崔若瑂蹙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会问这件事,我也正打算跟你说一说此事。今日上午,我爹爹来找我说话,他的言语之中似乎有责怪我……责怪我跟你走的太近的意思。他说要安排你住在杨花楼中,让你搬出我崔家大宅。还严厉的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找你,不许和你接触。”
王源皱眉道:“你是说,我搬到杨花楼中,是因为和你交往过密之故?你爹爹的意思是说,怕我败坏了你的名声?”
崔若瑂红着脸道:“我爹爹也没这么说。当时我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爹爹他们一定是因为新皇要和我崔家联姻之事,生恐……生恐我会犯下错事。他们是担心无法交代。”
王源皱眉不语,他有些疑惑崔若瑂所言。在王源看来,崔家让自己搬到杨花楼的原因便是便于除掉自己,但从崔若瑂的叙述中,显然这是另外一个版本。
“当时我有些不解,但毕竟我爹爹开了口,我也不能违拗他的意思。所以白天我便没有再去看你,晚上也没去找你。我……我自己也觉得……似乎和你来往的确实密切了些。在外人看来,这或者是另外一种想法。”崔若瑂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是啊,崔家大小姐跟个陌生男子腻在一起,外边是有很多风言风语的,也怪我没注意。我是男子不打紧,但你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小姐,那可不能这样。但其实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发生。”
崔若瑂心中微觉失望,她似乎从王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冷漠。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崔若瑂觉得很扎心。当真什么都没发生么?那么同骑共行,耳鬓厮磨怎么说?共喝一碗馎饦汤,共饮一杯茶水怎么说?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王源并未察觉崔若瑂心中的波澜,只自顾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杨花楼有难,又怎么半夜里跑了出来?”
崔若瑂轻声道:“其实今晚我很早就睡了,但是因为爹爹白天的一席话让我心中甚是不开心,所以我一直没有睡着。于是我便起身来打算去爷爷的书房去读一会书。我路过二叔的院子时见二叔的堂屋里亮着灯光,本来我只是路过,但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进了二叔的宅子,然后我从廊下看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屋子里喝酒说话。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样子有些鬼祟,这让我很是好奇。于是我便躲在门口偷偷的听他们说话。没想到的是,我听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说什么‘今晚希望耀祖能得手,杀了那姓王了,一切便一了百了了。’这样的话。我当然是惊诧不已,联想到今日你搬出了我家大宅的事情,我怀疑哥哥要对你不利,于是我便骑了马跑出来,打算去杨花楼提醒你提防着。可没想到那时候已经迟了。幸而老天保佑,你吉人天相没有被烧死在杨花楼中,否则我们崔家便是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了。”
王源吸了口气,沉声道:“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打算来向我通风报信的。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你这么做便是破坏了你崔家的计划。你们崔氏家族可是已经和新皇达成了协议的,而我确实和新皇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这行为也算是背叛崔家了。你没想过后果么?”
崔若瑂沉吟半晌,低声道:“我不懂什么争权夺利,也不想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事情。我只是认为,你不是坏人。你为大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救了那么多的百姓,又怎会是坏人?陛下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只是按照我内心的想法行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这里而无动于衷。我……我做不到。就算是这件事是背叛了我崔家,那便让爷爷爹爹惩罚我好了,我甘愿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