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远微笑起身道:“罢了,咱家也吃饱了喝足了,来时路途困顿,身子乏累,我想去馆驿休息休息。明日还请韦左相带着我逛逛成都,后日我便要回京了。这几日还少不得要叨扰韦左相。”
韦见素楞道:“这便不吃了么?”
“不吃啦,不吃啦,咱家不胜酒力,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便告辞了。不用送,不用送。”袁明远摇摇晃晃的拱手,朝外便走。几名随从忙扶着他,咚咚咚咚的下楼而去。
韦见素呆愣了片刻,忙也匆忙下了酒楼,对身边的随从连声吩咐道:“快备车,本官要赶快去见王相国。”
……
城东馆驿之中,袁明远和随从抵达此处下榻。袁明远的脸色如常,哪有半分他口中所言的不胜酒力的样子,事实上袁明远酒量甚好,寻常几碗清酒根本就只算是漱漱口而已。
“袁爷,喝口茶,迷瞪一会儿?小的给您捶捶腿,这一路可累得够呛,袁爷好好的喘口气儿。”随同伺候的小内侍给袁明远上好了茶,在旁点头哈腰的道。
袁明远摆手道:“睡便不睡了,爷还有事情要办。去叫张德彪进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小内侍忙答应了,出门去馆驿的院子里叫人,片刻后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袁明远此行带着几名伺候的随从,还有十几名禁军护卫,这张德彪便是随行保护的头目。
“袁爷,什么事儿?兄弟们都安置好了,院子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了,这馆驿应该是安全的。”张德彪拱手道。
袁明远点头微笑道:“甚好。其实在这成都城里,咱们再小心也没用。这里是王源的地盘儿,他要动我们,那可是易如反掌。只不过小心些也没错,毕竟他轻易也不敢动我们。”
“袁爷放心,那王源敢轻举妄动的话,兄弟们定会保护袁爷安然离开的。这次我带的人手都是宫内的禁卫,都是有些功夫的。”张德彪沉声道。
袁明远点头道:“先不说这些,我有件事儿要跟你商议商议。刚才在那酒楼里,咱家跟韦见素颜真卿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张德彪道:“听的清清楚楚,卑职就在包厢外边站着,不想听也不成啊。”
袁明远道:“你怎么看?那韦见素和颜真卿说的话,和今天上午王源跟咱家说的话可不太一样啊。咱家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事儿。你说,若太上皇当真要是离开了成都城,颜真卿怎会不知?看起来今日这颜真卿的神色语气不像是做戏,难道说太上皇离开成都的事情当真他不知道?这可奇了。太上皇已经退位了,太上皇去哪里游玩根本无需隐瞒,也无需这么谨慎。这又是在剑南道中,那韦见素说是为了太上皇的安危所以秘而不宣,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撒谎?”
张德彪皱眉沉思道:“卑职也觉得奇怪,听那口气,倒像是颜真卿无意间透露了什么,而韦见素着急替他遮掩似的。还有,卑职明明听到那颜真卿说,过几日太上皇便会回京城,怎地到了那韦见素口中便变了。那颜真卿也急着改口。总觉有些奇怪。”
袁明远缓缓点头道:“你也听到那一句了?这便是了。这足以证明,颜真卿说的是真话,而韦见素说的是假话。上午王源跟我说的话怕也都是假的。甚至连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可能都不尽不实。”
张德彪道:“袁爷是说,王源根本就是在欺骗咱们?不让您见到太上皇?”
袁明远点头道:“怕正是如此。他就是不希望咱家见到太上皇,因为他一定知道我们的来意。这厮如此刁滑,居然敢欺骗钦差。”
张德彪想了想道:“袁爷,那颜真卿似乎对王源不满,要不您去拜访一下颜真卿,也许从他的嘴巴里能套出实话来。”
袁明远缓缓摆手道:“不可,我们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在王源的监视之下,去找颜真卿可是冒险的举动。这岂非告诉王源,我们已经有所怀疑了。”
张德彪咂嘴点头道:“说的也是,再说颜真卿毕竟一直在成都,王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话也不能信。”
袁明远皱眉起身踱步,片刻后手指轻叩桌面道:“若太上皇就在成都,咱家必须要见到太上皇,不能让王源挡了驾。明里不成,咱们便暗中去见。张德彪,你带来的内宫禁卫的手脚还算麻利么?”
“那还用说?都是挑出来随同前来保护袁爷的,能不麻利么?寻常三五个士兵根本不在话下。”张德彪道。
“不不不,不是要你们去打架杀人,要轻身功夫不错的,今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散花楼去探探究竟,看看太上皇到底在不在散花楼中,便一切都知晓了。那散花楼周围定有神策军把守,要的便是秘密潜入探知。即便我见不到太上皇,也要将陛下的口信带给太上皇。”袁明远沉声道。
张德彪皱眉道:“可是袁爷不是说,咱们不宜轻举妄动么?”
袁明远道:“不宜轻举妄动可不是不敢动。咱们假作一无所知,王源他们也没什么防备。夜里给他们来个突然行动,只要手脚利落,他们也无从知晓。”
张德彪点头道:“袁爷说的是,轻身功夫好的倒是有几位,但袁爷不担心事情败露激怒王源么?这可是他的地盘,我等可有保护袁爷的职责,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袁明远喝骂道:“冒险个屁!咱家只是不想和他撕破脸罢了。我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咱家是内侍总监,奉皇命而来。就算事情败露了,咱们明里对质,他王源又敢拿我们怎样?他还敢杀了我不成?他若敢杀了钦差,那不是造反么?”
张德彪连声道:“袁爷所言极是。那么卑职便准备起来?”
袁明远道:“选好人选便是,一定要功夫好的。其他的也不用准备了,折腾的太多然而露相了。点也不用踩了,成都我住过一段时间,那散花楼的外墙也不高。想偷进去也是不难的。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晚间出动的时候不能被他们盯梢的人发现咱们的目的。”
张德彪忙道:“这个好办,咱们晚上装着去逛楼子,兄弟们去青馆之中再从青馆脱身前去。让王源手下那些盯梢的家伙们在青馆外边守着去。对了,袁爷也可以一起去,便在青馆寻寻乐子。咱们办完了事情还是要回青馆的。”
袁明远眼神凌厉的瞪视张德彪,张德彪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忙连声告罪道:“该死,该死,瞧我这张嘴。袁爷千万莫见怪,卑职忘了袁爷的身份了。”
袁明远恨不得抽他几个嘴巴消消气,自己是个内侍,下边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还兜着臭气熏天的尿布,拿什么去找乐子?要不是看着张德彪是嘴巴油滑惯了,没注意分寸的话,这般侮辱自己,当即便要他好看。
“得了得了,咱家晚上出去假装逛街,正好替你们引开一些盯梢的。咱家就在东城晃悠,一旦出了事,我还可以现身去救你们。”袁明远摆手轰苍蝇一般的将张德彪轰出了房间。
……
一下午,袁明远极其随员们一步也没迈出馆驿的大门。直到天色抆黑时分,袁明远才在七八名亲随的簇拥下出了馆驿,他们换做了便装,沿着东门大街一步三摇的沿街逛着夜市。
成都城自王源来此之后夜市逐渐繁华。王源不希望成都像长安一样一到夜晚便成了一座牢笼,他鼓励商家在夜晚开市,鼓励百姓们夜晚出来逛街摆摊。为此,王源甚至设立了一项补贴钱财的名目曰“灯油钱”,便是给在夜晚开始的商家的一种钱财的补贴。
在安史之乱之前,成都的夜市已经繁荣到了相当的程度,这年头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百姓们一到晚上便只能吹灯上床,生活枯燥乏味。但随着夜市的越来越发展,成都的百姓们也逐渐适应了夜生活。夜市的繁盛也促进了成都商业的发展,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大乱发生之后,因为大批难民的涌入,成都的夜市不得不关闭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战乱平息,夜市重开,压抑了一年多的百姓们兴致盎然,故而这一个多月来,夜市繁盛之极。
袁明远对此印象深刻。之前在酒席宴上,他曾说过,见到成都的百姓们脸上都带着笑容,觉得他们生活的一定很惬意。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百姓们面带笑容的根源。看着满街的人流,街道两旁白昼般的夜市店铺,丝竹悦耳的酒肆歌馆,他不由得想到了此刻的长安城中的情形。这时候的长安一定是街道空旷武侯驰骋,笼罩着一片肃杀的气氛吧。陛下进京之后,对于夜禁之制执行更严,就怕叛贼余孽在城中作乱。以前夜禁之后尚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只是被打板子,现在武侯则有临时决断之权,即便当街格杀也是可以的。所以现在的长安一到晚上便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而仅仅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成都,这里和长安简直是两个世界。这满街的流光溢彩的灯光之中徜徉着的百姓们难怪面带笑容,因为他们享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袁明远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慨这些,他和七八名随从一边在摩肩抆踵的街道上走着,一边主意着后面那一帮从馆驿便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影。很显然,那些人都是盯梢自己的人,定是王源的人。不过袁明远倒不是担心被他们跟着,恰恰相反,他担心的是他们不跟着自己,因为自己出来逛夜市的目的正是要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好让张德彪和另外四名武功高强的护卫能够安然离开馆驿,实行今夜的探访散花楼的行动。自己吸引的人越多,便越是能让张德彪他们行动自如。
抱着这个目的,袁明远在夜市中慢悠悠的晃荡着,吃了好几次小吃,进了好几家酒馆,尽量的拖延着时间。一个多时辰后,时近二更天,街道上的人群逐渐稀少。袁明远估摸着,张德彪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德彪他们确实在二更天开始了行动,一行五人在袁明远离开馆驿后观察到了另外几名窥伺在馆驿之外的盯梢客,显然这些盯梢的家伙们很有经验,并没有全部跟随袁明远离开。但这难不倒张德彪。张德彪早已计划好了甩掉他们计划。
二更更鼓敲响,几人从馆驿之中施施然出门,也不掩饰身形,带着身后的几个尾巴来到了街市上。和袁明远的到处乱逛不同,张德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上了街市,一猛子便扎进了成都最大的青馆“明月楼”中。很显然,盯梢的几人没料到他们是来逛馆子,在青馆外徘徊着没进来,一直守在门口。
这正是张德彪等人定好的计策,用青馆作为脱身之所,这些盯梢的家伙总不至于冲到青馆的客房之中,掀开被子监视自己等人吧。他们顶多便是守着前后门干等着。
几人都是青楼妓馆的常客,成都的青馆虽没光顾过,但大抵规矩类似。于是乎轻车熟路的点了几名青馆中的女子包夜,也不听那些什么唱曲弹琴的花样儿,直接搂着便进了二楼的房间里。虽然晚上有大行动,但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几人还是急吼吼的搂着各自的粉头打了一炮。二更过半时,张德彪首先从被窝里爬起来,拿绳子将房中女子绑成粽子塞了嘴巴丢在被窝里,然后换上了黑衣出门,挨着房间叫起了其余几名禁卫。这几人其实也早已准备就绪,很快聚集到了楼梯的暗影之下。
“上房。”张德彪一声令下,这几人沿着回廊外檐身手矫健的上了青馆的屋面,然后沿着高高低低的街道旁的瓦面快速移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