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说的话她深信不疑,可惜,她配不上, 她有着那样的过去,一辈子都不该嫁人,是她拖累了谢池墨。
她的手滑过竹纹锦缎的衣衫,鼻尖蔓延起浓浓的酸涩感,抽出谢池墨的衣服,不知不觉眼眶微红,谢池墨不该因为她饱受非议,他那么尊贵的人,为了她,永远都要受人指指点点,抬不起来。
“春香。”她抱着衣服,朝外低低唤了声,声音有些许哽咽。
春香挑开帘子进屋,见她抱着两身衣衫发怔,眼睛红红的,身子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心头蔓延起浓浓的无奈,京城那边消息来了,秦岚云让谢池墨休妻后独身回京,谢家对外说雾宁身染重疾死了,死无对证,谁都不能证明雾宁是避火图上的女子。
她把信给谢池墨,谢池墨看都没看一眼就交给刘贤让他烧毁了。
谢池墨,从小到大没受过挫败,娶雾宁时他看似不显山露水,却极为高兴,和人说话戾气少了很多。
而如今,沉默得叫人害怕。
拉回思绪,春香缓缓进了屋,福了福身,不动声色的望着雾宁手里的衣服,“夫人,什么事?”
为了这些衣服,她夜以继日的赶制,葱白的手指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是走神时留下的。
“把衣服给世子爷送去,布匹用完了,近段时间不会做针线了,我记着世子爷吩咐把避火图送过来了,再找找内里玄机吧。”她瓮声瓮气的,像抑制不住要哭出来似的,春香低下头,没有立即上前接衣服,而是敛着眉,盯着雾宁发红的眼,斟酌道,“夫人,不管发生什么,您都要好生保重自己,您心地善良,往后会遇着好人的。”
雾宁怔了怔,眯了眯眼,抬起头,将眸中的泪逼了回去,“或许吧。”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谢池墨啊。
屋里片刻的静默,春香犹豫的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衣衫,“今日军营有事,世子爷出去了,可要等世子爷回来再说?”
秦岚云单独写给谢池墨的信到军营了,不知谢池墨作何打算,雾宁的事儿在京城还没传开,等楚阗回京,这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更别论楚阗恨极谢池墨,添油加醋是少不了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谢池墨能堵住边溪百姓乃是他手段狠戾,百姓们怕他的缘故,到了京城,到处是权势勋贵,哪是谢池墨想堵就堵得住的?
春香把避火图找出来堆在书桌前,抱着衣服走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雾宁心地善良,往后会遇着好人,但不该是谢池墨。
剩下的避火图不多了,再看那些封皮,让她不自禁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陆琛,陆琛说她该过平静安稳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应被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他给了她所有憧憬美好生活的向往,却没和她说,世间,所有清白家的男儿都不会娶她。
她,是一个没有安宁日子的人。
摩挲着封皮,她默然许久,唤门口的竹香进屋,询问道,“城内的图册世子爷是怎么处理的?”
春香说谢池墨以抓奸细的名义把城内流传开的避火图全没收了,包括第四代避火图,从春香嘴里,雾宁才知道,有人专门以贩卖避火图为幌子实则和敌国互通情报,她口中的老爷,或许也牵扯其中。
只是不知为何,谢池墨不来问她关于老爷的事儿,是信她不知情还是懒得多问,雾宁没有深想。
不过她的确不知老爷的身份,她从小吃老爷的住老爷的,被当小姐似的供养着,心里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陆琛说没有那些画作,老爷会死,她才同意了。
受人滴水之人当涌泉相报,她初始羞涩放不开,慢慢就融进去了,陆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做的是高尚的事儿,不用害羞惊恐,坦然随意就好。
渐渐,她好似就真的放开了。
竹香见她鼻尖红红的,老实的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可要问问春香姑娘,她常常去书房找世子爷说事,她该清楚。”
雾宁一怔,慢慢翻开第一页,图册上的男女神色清晰而美好,尤其是女子,白皙精致的脸上挂着笑,仪态风情万种,眼含爱意,不知怎么,她忽然落下泪来,紧了紧书页边缘,手轻轻滑过女子姣好的脸,“竹香,你说她知道图册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会对她的名声不好吗?可能一辈子不会有人娶她了,一辈子都要活在闲言碎语中。”
同是天涯沦落人,当初,她怎么能对图册评头论足呢?
竹香哑口无言,凝视着图册上的女子,有些自欺欺人的话她说不出口,名声大过天,她虽说是寄人篱下的奴婢,但身份也比那种女子尊贵,妓.女,是抬不起头来做人的,一辈子以色侍人,年轻时居无定所,老了仍在漂泊,至死方休。
这是妓.女的归宿,以及无奈。
她别开视线,往边上桌前走了两步,端着茶壶给雾宁倒茶,轻声道,“奴婢不知。”
雾宁没有再问,桌上堆积了厚厚的一沓,她一页一页翻开,停在图册上的时间更久更长,她一只手压着纸张,一只手捏着边缘慢慢往上,只听哗的声,图册上的女子身形碎裂,只剩下一半,雾宁抓起撕下来的纸,耐心地撕成碎片,直至分不清哪是女子的五官,哪是女子的身体。
她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图册,横七竖八撕扯着,动作由慢到快,干净利落又粗鲁,眼神充斥着血丝,绷紧了神色。
不知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竹香看得不禁湿润了眼眶,雾宁和妓.女不同,她更倾向雾宁是被人骗了,边溪有窑子,里边的女人浓妆艳抹衣不蔽体,整天到晚想着如何勾引男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狐味,雾宁不同,她端庄贤惠,温柔娴淑,行为举止透着尊贵,和窑子里的狐媚子不一样。
她放下茶杯,立在椅子后,多次想伸手拦住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发泄发泄也好。
雾宁撕了一本,脸上无波无澜,渐渐恢复了平静,第二本时她动作慢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和竹香聊着,“竹香,你家里可还有有人?”
她记忆里没有父母亲人,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老爷请了丫鬟陪着她,她起初不适应,老爷以为是丫鬟照顾不力,将身边的丫鬟换了,换了新的来,新丫鬟木讷,说话细声细气,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抬过头,老爷说下人要有下人的规矩,她们是被爹娘卖出来的,如果伺候不好她,他会把她们卖去别处。
她习惯了身边的丫鬟一批一批的来一批一批的走,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走的那批人。
离开的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相公,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竹香微垂着头,声音更低了,“奴婢爹娘在呢,家里还有三个弟弟。”
“是吗?”雾宁抬了抬眼皮,回眸望着情绪有些低靡的竹香,眼神透着不解,“怎么不见你回家看望他们?”
从小到大,她所体会的家的温暖是进了国公府之后,老夫人嘘寒问暖,真心诚意待她好,婆婆面上不喜欢她,却把最信任的春香拨过来服侍自己,公公热情,常常笑眯眯的,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说说话,聊聊外边的事儿,其乐融融,是她之前所没有经历过的。
竹香抿了抿下唇,嘴角僵硬,扯出个勉强的笑道,“奴婢五岁就出来伺候人,早已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她只记得她娘生了二弟后,又生了双生子,然后就把自己卖了。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她记不住家在哪儿。
她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