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如筝停下了脚步,居然有些恍惚,虽然他穿的是牙色的外衣,她心里却莫名冒出“白衣胜雪”这样一个词来,她咬咬唇,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便转过身,脸上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样如同和风暖阳般的笑容:
“小筝儿,刚刚人太多,都没空说几句话……”苏有容笑着冲她摆摆手,瞬间便冲散了如筝心里的尴尬和戒备,让她恍然觉得,这样的相聚,本是天经地义一般。
她快走了几步,冲他福□:“世兄万福。”
苏有容赶紧回了礼,笑到:“哎呀如筝,咱俩就不用这样拜来拜去的了,时间有限,说正事要紧。”
听他这么说,如筝赶紧敛去杂念点头看着他,浣纱也识趣地退到院门口那里守着去了。
苏有容笑了一下,笑容里带了一丝如筝看不懂的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如筝,你在庄子里一避将近一月,大概不知京师内的事情,如今贵府正在和我家议亲……”他略顿了顿:“议的,是你妹妹如婳和我兄长的亲事……”
听他这样一句,如筝久久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当即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敛眸说道:“四妹才貌双全,与苏世兄倒是一对得意佳偶,改日还当贺她一贺才是……”
她话音未落,苏有容便笑着摇摇头:“跟我还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么?”他眼睛一眯,笑容便带了一丝调笑之意:“难道你心里想的,不是‘好好,大麻烦终于解决了……’?”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笑了:“世兄惯会取笑小妹。”
她这一笑,看的苏有容一愣,霎时满园红梅如血,白梅胜雪,都在她这嫣然一笑中暗淡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黯哑:
“且不管他们如何,如今贵府和我家都有人出于种种目的,想要给你我议亲,如筝……你……”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给你我议亲?!你是苏世兄的弟弟,我是如婳的姐姐啊!”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稳了稳心神,马上明白了他口中的“有人”必然是薛氏和廖氏……当下惊疑愤恨,脸色便渐渐白了。
苏有容察言观色,看她脸上现出惊讶,愤怒,疑惑和不甘,却独独没有自己期待的羞涩和期许,当下心一凉,却不愿放弃:
“世妹,我知道……此举是长幼错序……”他叹了口气,咬咬牙:“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家,不喜欢我兄长,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庶子,而你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世妹……你可愿……嫁与我?”
听他这样一问,如筝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情意,一瞬间,前世今生的几次相见又流转回眼前,她想着今生初见被气质大异于前世的他吸引了目光,也想到了自己几次遇险他的回护,更想到了遇到匪徒那日,他鲜血尽染的衣襟,想着他的那曲梅花,那曲桃夭,渐渐的,眼里就蒙上了迷雾……
她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愿意”,眼前却闪出前世那个凄冷的雪夜,想到如婳和苏百川无情的脸,仿佛又看到了京师的薛氏,在筹划这件妹夺姊亲,嫡女庶嫁之计时,唇边挂着的那个得意的冷笑……
似秋风入骨般的寒意压下了心头那个几乎已经开始叫嚣的声音,她垂眸,泪便顺着脸颊流下:“世兄,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深深地叹息:“筝儿,我不过是问你愿不愿,不愿便说不愿就是,为何要哭?”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正戳中如筝心里最脆弱的一处,当下泪流的就更凶了:“世兄,我不能……”她心里酸楚愧疚,等着他的责难或是冷然,却没想到等到了一声轻笑和头顶的一暖:
“好了,我懂了……”苏有容轻轻拍拍她头:“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对于你来说,我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家族和……后半生的活法。”他收回手,退后半步,唇角勾出一个苦笑:“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放□份、嫡庶和尊严,来考量我这个人值不值得嫁。”
他这样说,比任何指责和失望都让如筝更加心痛,当下混乱地摇摇头:“不是的,世兄……”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有容看着她的泪颜,笑着抬起手为她拭去泪:“好了,之前每一次相见,我都能把你逗笑,怎么今日却哭了呢?真是失败……”他笑着摇摇头:“没事了,丫头,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放心吧。”
如筝抬起头,看着他逼真的微笑,却无法忽略他眼底的伤痛,她掩口哭的哽咽,脑子里却如同乱麻,理不清头绪。
苏有容摇摇头,叹道:“看来我不走,你是准备一直哭了,罢了,我这就走了……”他笑着转过身,声音又变得低沉:“筝儿,从今而后,你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所不愿的,我会尽全力去阻止……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他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如筝等着他的下一句,心中似隐隐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怕他真的说出口。
“罢了……你多保重。”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苏有容头也不回,几步出了梅园。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如筝很想叫住他,很想什么都不顾,告诉他自己愿意嫁与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无法出声……
门口守着的浣纱,见苏有容脸色煞白,一阵风似得闯出来,惊得赶紧跑进园子,却见自家小姐正跪在雪地里,无声地痛哭着,吓得她也一头跪在如筝面前:“小姐,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如筝摇摇头,把脸埋在她肩头,哭的凄惶,浣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为她轻轻抚着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顺过气来,扶着浣纱慢慢站起来:“浣纱……你家小姐,今生不会嫁人了……”
浣纱听得心酸,却无奈看她哭的都迷糊了,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诺诺点头:“是,好小姐,咱们不嫁,咱们谁也不嫁!”
好容易扶着如筝回到主屋,崔妈妈迎了出来,看到二人脸色,也吓了一跳,赶紧帮浣纱把如筝扶到床上:“小姐,这是怎么了?!”崔妈妈惊得什么似得,一边帮她脱下湿冷的衣服,盖好锦被,一边轻轻抚着她冰冷的脸:“怎么好端端地出去一趟,就成了这个样子?”见如筝不出声,眼见就要睡着,又赶紧转向浣纱:“你和小姐出去,怎么任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浣纱也是一头雾水,哽咽道:“我也不知,刚刚苏公子约了小姐出去,我就远远等着,没一会儿,苏公子就跑出来,我再进去,小姐就成了这样子……”
听了她的话,崔妈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气的一跺脚,便要出屋,如筝见她误会了,赶紧抓住她衣袖:“奶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勉强坐起身,把今日在梅园发生的一切,跟崔妈妈说了一遍。
崔妈妈视她如同亲生,听了她说的话,又怎能不知她是为何如此悲戚,当下也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这是造的什么孽……那些黑心肝的就这样欺负你……三少,偏偏是个庶子……”
如筝一番话说出来,觉得又累又轻松了几分,昏昏沉沉地便要睡着,崔妈妈生怕她惊怒悲思之下,染了风寒,硬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才放她沉沉睡去。
城南官道上,一队人马慢慢地走着,本来午后已经放晴的天,此时又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墨香坐在马上,看着自家公子非常不对劲的表情,若是难过,他还能略放点心,可他如今那个明显是绷着的诡异微笑,看得他一阵阵心寒:“公子……”
苏有容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去,到前面凌公子那里给我要壶酒来……”
听他这么说,墨香更惊慌了:“公……公子,您要喝酒?!!”
“嗯,快去……”苏有容压低声音,垂下眼眸。
“公子……”墨香还在犹豫着。
“少废话,快去,磨叽什么!你家公子我失恋了,要~喝~酒,赶紧去给我讨,快去快去!”他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墨香不熟悉的颓然,唬得他赶紧催马走到队伍前面,向凌朔风讨“一大壶酒”。
“酒?”凌朔风失笑:“苏子渊此生还能和这个字生出什么关系来?”他这样说着,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当下叹了口气,拿出一壶酒说道:“告诉他,这是烈酒,别当水喝,喝死了我可不偿命!”
墨香吓得一缩脖子,还是带着酒驳马回到了苏有容身边:“公子……酒……”
苏有容劈手躲过酒壶,打开灌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墨香吓得要来夺他酒壶,却被他轻巧闪过,他回头看着墨香,眼睛亮亮的:“别怕,我没事……”他抬头看了看开始飘雪的天空:“墨香,人生天地间,难免有时候是想要认认真真醉一场的,别拦我,谢谢……”
墨香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心里却没来由一阵酸楚:“好,公子,你喝吧,醉了小的扛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