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前世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也知这是极痛苦的一件事,想着琳琅素日里扎了手都要掉几滴泪的怕疼劲儿,忍不住心道:果然是为母则刚。
等到上灯时分,里面还没有动静,如筝忍不住进到里间看了看,只见琳琅脸憋得红红的,身下的床单都被拧的皱成了一团,旁边三位谢氏夫人脸色还好,可眼中也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如筝上前轻轻问了一句,大谢氏只说是无妨,像是发动的太早了,有些吃力,如筝早先还念着凌家未必愿意用来路不明的药物,此时却也顾不了许多,掏出一直拢在袖里的瓷瓶,递给了大谢氏,细细说了来历用法,大谢氏面色一喜,接了便递到了小谢氏手边,给琳琅用了一粒。
见此情形,如筝心里一暖,又暗怪自己小人之心。
用了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琳琅的脸色变缓和了些,说话也有力气了,稳婆便叫她接着用力,琳琅挣扎了半天脸色又白了,旁边稳婆伸手摸了摸,口中笑到:“好了好了……小公子的头……”却突然改了面色,琳琅躺着看不见,屋里立着的几人可都看清楚了,小谢氏面色一沉,对着谢氏使了个眼色,便拉了那稳婆出去,如筝的心也陡然狂跳了几下,踱到门口凝神听着,只听门外那稳婆小声对小谢氏说到:
“二夫人,怕是不太好了,少夫人这一胎是倒生胎,头上脚下啊!”
☆、224、年关下
这句话一入耳,如筝脑子里嗡的一下子,死死抓住门框才没露了相,眼圈却早已红了,她如何不知倒生是多么凶险的事情,如今却赶在了自家表姐身上。
虽然前世她记得琳琅这一胎是平安生下了,可自她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她也不敢确定今生是否还如前世一般,只得在心里蘀她念着佛,勉强维持着神色如常。
又过了不知多久,如筝隐隐听着似是打了二更,琳琅的孩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己也从拼命忍着到声嘶力竭地叫,再到喊不出声来,听得屋里众人心痛如绞。虽说她从发动到现在算不得很长时间,可她这样孩子卡在半途,却是十分凶险,小谢氏顾不得什么旁的,便连针灸都让大夫用上,可见是真的为了这母子什么都不顾了,可孩子却还是牢牢卡在那里,任两个稳婆怎么揉,都不见再动。
霜璟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自躲进了外间,琳琅从人缝里看见如筝,苍白着面色唤了她一句,如筝便赶紧上前坐在她身边,却被扑鼻的血腥味冲的眼睛又是一酸。
琳琅勉强对如筝笑了笑,言到:“母亲和娘都不告诉我,你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如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又赶紧抆了:“表姐胡说什么呢,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再用力,没事的!”
琳琅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她声音渐低,如筝赶紧附耳过去,却听她小声说到:
“母亲和伯母都宠爱我,一会儿稳婆问时,她们定然会说保大人,到时候你要告诉她,我要保孩子,你听懂了么,我要蘀夫君保住这个孩子!”她目光突然乱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转头看着床边三位谢氏:“娘,母亲,一定保住孩子!我无妨的,我要这个孩子!”她几乎是嘶声嚷出这句,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真的已经脱了力,喊完这句她便双眼一闭,竟然昏了过去,大夫扎了几针也无效,旁边稳婆便起身匆匆一福,让几位夫人早作决断。
谢氏已经伤心的没了注意,小谢氏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保大人,如筝想着刚刚琳琅那个神情,心里不敢想孩子没了她会怎样,扑上去伸手挡住了稳婆的剪子,也顾不得手上划了口子,自扑到琳琅耳边喊道:“崔琳琅!表姐!你给我听着,你要这个孩子就自己把他生下来,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你懂么?你想想凌表哥的性子,若是知道你为了给他生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样!表姐你醒醒啊,安儿在叫你呢,安儿在喊娘亲呢,你的安儿还没睁眼看看你呢,你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了!表姐!”
她素日里温婉,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此时声音却回荡在房内,几乎算的上是振聋发聩,三位谢氏和刚刚冲回来的霜璟听她喊得凄楚,已是都落下泪来,此时床上琳琅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咳嗽了几声,如筝赶紧趁机又给她服了一粒药,咬牙催着她使劲儿。
琳琅喊了几声,如筝依稀听着竟然是在骂凌朔风,却莫名觉得心酸,床尾的稳婆吸了口气,惊喜地喊了一声“出来了”,如筝下意识往那边一看,却正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被稳婆慢慢拉了出来,身上还沾着血丝。
如筝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的,此时心里却只有喜悦,回头看看一脸苍白却笑着的琳琅,怜惜地蘀她抆去唇边咬出的血迹:
“表姐,你真是好样的!”
此时,稳婆熟门熟路地轻拍了孩子几下,那小小的人儿便打开嗓子嚎了起来,端的是十分洪亮,听着孩子哭了,三位谢氏这才真心松了一口气,又让稳婆和大夫赶紧看琳琅的情形,两个稳婆仔细查了琳琅情形尚好,没有血崩的危险,大夫又给她服了些丸药,琳琅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小安儿,便带着一丝甜笑睡了过去。
如筝轻轻放开她的手,慢慢起身,头却突然一晕,还好旁边霜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谢氏赶紧让她到一旁休息,如筝坐在桌旁缓了缓,又舀帕子把受伤的手遮了,看一屋子人急匆匆地忙着琳琅母子,窗外也早已天光大亮,便起身简单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府。
此时谢氏上前拉着她的手,哽咽到:“筝儿,前次你们遇险,你救了你表姐一次,此番又救了她们母子,舅母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筝儿,你是你表姐命里的贵人,舅母也要多谢你……可怜见儿的忙了一宿,还没用点早膳……”旁边大小谢氏也是一通留,如筝笑着辞了,又安抚地拍拍谢氏的手,笑到:
“舅母快别这么说,这是表姐自己的福泽,凌家和咱们崔家,还有谢家列祖列宗都保佑着她呢,如今舅母和两位表姨母还有的忙,我也帮不上什么就不叨扰了,改日等安儿洗三满月,我是定要来讨酒喝的,也沾沾表姐和安儿的喜气儿~”
在三位谢氏和霜璟感激的目光中,如筝慢慢走出了琳琅的院子,想着刚刚惊鸿一瞥下的小安儿,那样酷似琳琅的相貌,却长着和凌朔风一样的眉眼……
她又一遍感叹了造物之神,也更加懂得了子嗣对女子的重要,不止是依靠和血脉,还有与自己心爱的夫君之间那种斩不断的连系,全部借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存于世间,延宕成一生的慈孝深情。
看着车窗外淡青的天色,如筝心里又叹了口气,自己何时才能也有一个孩儿呢……
折腾了一宿,如筝实在是太过疲累,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倚着浣纱睡了一觉,醒了反而觉得头更晕,脚更沉,浣纱看自家小姐实在是辛苦,便提议让她直接回寒馥轩,自己去主院回禀,如筝却摇摇头,坚持自己走到春晖园,向老太君请安。
一进堂屋,便看到廖氏也在,如筝赶紧上前给二人行了礼,又将凌府的事情报上,却略去了琳琅生死一线之事,只说是生的辛苦,自己放心不下便赔了一宿。
廖氏笑着点点头,不冷不热地点拨了几句,如筝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行止略有些不当了,可她心里却是一片坦荡,要知道,凌府上下现在可是一个男主子都没有。
老太君显然是和如筝想到一块儿去了,先是夸了她几句姐妹情深,又笑到:“如今凌家男丁举家出动想来两个侄媳妇也是慌了神儿了,这时候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筝儿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如筝见老太君向着自己,也不假意推辞,只是谢了老太君和廖氏体谅,便转回寒馥轩,一头栽在床上一通好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牌时分,如筝慢悠悠地起身,觉得身上轻巧了许多,便下了床叫环绣进来帮自己梳头,又梳洗了,换上身燕居的衣服用了几口午膳,筷子还没撂下,便见夏鱼笑着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堂屋,匆匆一福身说到:“小姐,主院传了话儿来,说是凌二夫人到了,还带了厚礼来谢小姐,老太君让您赶紧去呢!”
如筝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小谢氏能腾下手来谢自己,显见琳琅身子定然是没有大碍,当下便催浣纱赶紧给自己找了大衣服,抄了个手炉就奔了主院。
刚进堂屋,便听里面老太君慈祥的笑声:“大侄女儿啊,不瞒你说,这几个小辈里我最爱的就是我家筝儿,这孩子又明理,又慈心,还聪慧有福气,生把几个亲的都比下去喽。”
听着老太君这样的溢美之词,如筝忍不住脸红了,犹豫了一下才挑了帘子进去,给二人行了礼。
小谢氏一把拉起她,轻抚着她的手,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哽咽:“好孩子,快别多礼,昨儿忙糟糟的,我们也是吓坏了,竟然都没正式谢谢你,若是没有你,琳琅和孩子可就……”说到这里她掏了帕子试了泪水,又笑了:“刚刚琳琅醒了,第一句便是问你,知道你回去了便叹了一句说表妹又救了我一次。”
如筝听得琳琅已经醒了,心里也是一喜:“表姨母,表姐和安儿都好么?”
小谢氏点了点头,笑到:“好,都好,看着琳琅那凶险劲儿,恢复起来倒是也快,喝了些补药和鸡汤现在都能坐着跟我们说话儿了,安儿更了不得,这刚落生一天居然就要奶喝,喝干净了琳琅的奶水,还不撒口呢,一哭起来,满屋子人都震得耳朵疼……”
她一番话说的老太君和如筝都是忍俊不禁,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好,好,朔风的血脉果然结实,以后也是好将才!”
小谢氏见她提到凌朔风,面色便是一缓:“是啊,当初琳琅有喜的时候,朔风那孩子高兴地傻了似得,如今安儿落生,他却不在旁侧……”说着叹了口气,如筝见她有些感伤,忙上前笑到:
“表姨母不用叹气,等表哥得胜还朝,安儿正是最会哄人儿的时候,还不把表哥欢喜得更傻了?”
谢氏被她逗得笑眯了眼:“就是筝儿这话,等他回来就欢喜了!”
谢氏又和老太君说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走还念着一定让老太君和如筝参加安儿的洗三礼,老太君满口应了,让如筝将她送出了二门。
送走了谢氏,如筝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笑着进了春晖园的堂屋,老太君便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如筝慢慢给给她按揉着腿,老太君便抚着她的手叹道:
“我们筝儿是个施恩爀报的厚道孩子,若不是凌家侄媳妇过来谢你,祖母还不知道竟是你几句话把你表姐从黄泉路上喊了回来,如此沉稳果决,不愧是凌妹妹的孙女儿。”她低头看看如筝微红的面色:“好囡囡,你积下这样的德,将来必然会有福报的!”
如筝羞得不敢抬头,手上却未停:“祖母,您可别听表姨母夸大其词,孙媳不过是人小不管不顾,当时也不知是怎么的壮着胆子喊了几句,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保佑,这也是表姐自己的福泽,我可是不敢居功!”她知道老太君一向最喜欢这种行善积德的事情,便是自己心里也是十分畅快的。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通,合计了洗三那日要带的东西,天色就晚了,如筝告辞回了寒馥轩,略用了些晚膳梳洗了,躺在床上心情却慢慢沉了下来:如今,夫君和凌家两位表哥……怕是快出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