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摇摇头,抆干脸上的泪:“小姐……让奴婢来……好不好?”她哭得凄惶,如筝却笑了:“傻丫头,他是我的夫君,自然要我来……别扰我,等会儿抄错了还要重来。”
听了她这一句,浣纱当时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高高的给她秉了灯烛,默默流着泪看如筝拿自己的血在白纸上留下鲜红的字迹,不多时血色淡了,她又将伤口挤挤,挤不出了就再扎一次,待抄完了一大篇经文,连累带疼已是满头大汗。
如筝低头看看手里的经文,觉得还算满意,又默默祝祷了一番,才起身将经文卷好供奉在了观音像前。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撂下灯烛哭出来声儿:“小姐……”她拉着如筝千疮百孔的手,心疼的不知该怎么办,哽咽着吹了吹她的手:“小姐,您是千娇万宠的小姐,可自打落水以来,这都是受的什么罪……眼见到了国公府,得姑爷疼惜庇护,日子才算好过了,可如今又……”
如筝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笑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呀?比起前方将士在阵前用命,我这点儿小伤岂非令人笑话,快别哭了,去找药粉来给我敷一敷,明日还要写呢!”
“什么,明日还要写?!”浣纱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却是一边哭一边到里间手脚麻利地给如筝拿了伤药出来,轻轻敷在伤处:“小姐……”
“行了,你不必劝我,我自己有数,我也不多写,一日就一篇,直到夫君安然返家,此事你也不必跟她们说,每日这个时候,自到小书房来陪我抄经就是。”
浣纱知道她一向执着,此事又是涉及苏有容的安危,也知自己是劝不住她,便哽咽着应了,又强拉着如筝到卧房躺下,自风风火火地叫着秋雁一起到厨房给她煮了一大锅红枣花生当归汤,却是不敢放一丝阿胶等物,生怕犯了她的忌讳。
秋雁见她面带泪痕,心里惶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浣纱却抿着嘴摇摇头:“你别问了,小姐不让说,你就记着以后这种汤和别的补血的素净药膳,要日日不断!”她抬头看看秋雁:“雁儿,赶明儿咱们也在屋子里摆上菩萨像,咱五个也日日祝祷,姑爷可千万不能有事……”她叹了口气:“阖府都知道小姐上心姑爷,可咱们小姐这个上心法儿,让我看着害怕,小姐这是拿命在上心呢!”
秋雁见她说的严重,眼里也闪了泪花儿,赶紧仔细应了,又细细熬好了一锅药膳。
自那日起,如筝除了日常写经书,在菩萨座前祝祷,便是日日不落地于上灯时分抄一篇血经,便是身子不适之时都没有落过,好在她也知道急不得,日日倒是用很多补血的药膳,早睡早起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身体倒是没出什么大的症候。
就这样忐忑着,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前线上几乎每日都要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有时候是国公苏清辞带回来的,有时候却是三老爷带回的各路小道消息,内容也是纷繁复杂,有说北狄人已经被赶到三关之外的,自然是激起全家人一阵狂喜,也有说如今三关均分出人马同恭王的新军一起入关作战的,还有人说幽云铁骑竟然都从雁陉关退下来,追击入关的北狄人,更有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说北狄人长驱直入已经杀到了中都的,一时惊得府中众人都白了面色。
每每在春晖园里听了各色消息,如筝回去都要思索一番,想要努力从话缝儿里听出真假来,弄不明白搞不懂了,便在苏有容的书房里满屋子地翻兵书和舆图来看,几十天下来,居然让她看出了些门道,居然也能对战局分析出一两分了,有一次陪老太君聊天儿时,她胡乱把自己的猜测混着安慰的话说了一番,不想却惹得门外一直好奇听着的老国公一阵大笑,愣说家里出了个女军师,到羞得如筝匆匆福身退了出去。
就这样揪心着,大半个月过去,春日节这天,宫里传了信儿下来,说是国家有难,春日节庆典便不办了,如筝听了却是一叹,让秋雁做了五色寿面,替李踏雪遥祝了一番,又到佛前着意替她念了几十遍经文。
三月底,李钱根匆匆忙忙递了帖子求见如筝,如筝知道他定有要事,便让浣纱去带他进来,听了他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城郊庄子外来了一批从北边儿逃来的流民,如今群聚在城南城北各大世家的田庄外面,每日靠讨饭过活,十分可怜,如意庄庄头便托李钱根来向如筝回禀一声,李钱根想的却多,生怕这些流民苦饿的狠了,会冲进田庄捣乱,故而急着来请如筝示下。
如筝略沉吟了一番,叹了口气:“都是我大盛的子民,他们遭逢战火背井离乡却是十分不易,也不必驱赶他们,你回去告诉李庄头和陆庄头,将前庄的空房子腾出来,若是不够便拿去岁积下的杂木头稻草什么的暂时搭些小房子,能御寒便可,尽量多收留些流民进来,每日供他们菜蔬和两粥一饭,隔日要有些肉蛋之类,有伤有病的延医为他们诊治,救命要紧不要吝惜钱财粮食,只一样,此事不要大张旗鼓,更加不要宣扬如意庄是我的产业,收容难民时也要小心,尽量收容那些全村一齐逃难互相知道底细的,要仔细寻里面有没有保甲里正,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的人都管好,多花费些不怕,关键是不要生了事,混进什么刁民恶匪,具体的,你和两位庄头参详着办吧,银子不够也不必动用铺子里的,就到我这里来支。”
她慢慢说着,李钱根先是附和着点头,慢慢却愣住了,待她说完,却是屈膝跪倒在地,倒把如筝惊了一下:虽说李钱根一直是替她办事,但毕竟不是她的家奴只是她的掌柜,且李钱根虽是贱民出身,为人却傲气,除了被冤枉求如筝做主那次,从来没有给她下过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如筝便略带惊疑地说了一句:“李掌柜,何必行此大礼!”
李钱根还是低着头,声音里却似带了一丝颤意:“东家您有所不知,小人出身贱民,儿时看的最多的便是人间疾苦,没来京城时,也曾随父母四处流浪,当过流民,有年赶上发大水,我们全家饿得不行了,是我十二岁的姐姐自卖自身换了一袋子粮食才换回了我爹娘和我的命,可她自那日起却是杳无音信,四年前小人的爹娘过世,小人在这世上就再无亲人了,这一直是小人心里最痛悔的事情,今日听小姐说要收留那些流民,不定要有多少如小人一般的人能免于骨肉分离之苦,小人实在是感佩,小人这就去和两位庄头商议,早些将那些流民收入庄子里,也请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上心此事,仔细查勘,定不让如意庄出什么岔子!”说着竟匆匆磕了个头,便转身离去了,旁边浣纱“诶”了一声,却被如筝笑着阻了:
“让他去,我看此番李掌柜是真心高兴了。”她回头看看浣纱,心里又一动:“浣纱,你替我送送他。”
浣纱红着脸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福身出去了,如筝轻轻一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浣纱到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李钱根,让他在院门外不打眼的地方等着,便反身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拿了个青布小包出来,塞在他手里,咬唇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莫难受,等将来……我帮你一起找,等闲下来,我求了小姐和姑爷,定帮你找到你姐姐就是!”一句话说完,脸就已经红透了,也不听他回话,自扭身进了寒馥轩。
李钱根看着她袅娜的背影闪进院子,脸上便带了一丝素日里很少出现的傻笑,自愣着想了一会儿,才脚步轻快地出了角门。
回到不远处山货铺子自己的卧房,李钱根便马上打点东西准备到如意庄和二位庄头商议如筝交代的事情,待收拾停当了才拿起浣纱给的那个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松绿色的细布直身,剪裁精细,针脚密实,虽然只是细布衣服,却做工考究的镶了鸦青色挑绣回字纹的锦缎襈边,还配了同色的大带,李钱根轻轻抚着大带上那颗亮闪闪的亮银镶红玛瑙的纽扣,叹了口气,虽然他现在衣食无忧,手有余财,可这种被人关心惦记的感觉,却是自打父母过世便再也没享过了,当下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润湿,又笑着摇摇头,奇怪自己今日缘何一再露出小儿女态,仔细将那套春装叠起,放在樟木衣柜里,拿好东西出了门。
四月初,李钱根送了信儿进府,将如意庄上的安排细细禀了如筝,说是经过查问,共收留了三百多流民,十来日看下来,流民们也是十分踏实知足,平日里除了老幼病残的,青壮年还帮着庄子里忙些春种之事,反倒帮了庄丁们不少,粮食也是尽够的,如今又搭了四十多间草房,请东家示下能否再收个百十来人。
如筝看他几人安排的细致周全,当下便回信允了他所求,又叮嘱尽量多收留些老弱病残的,也可在庄口定时施粥,让无法住进来的人也能有口饭吃,随信又给他附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着崔孝妥善送到了山货铺子。
如意庄上的事情,终于给如筝沉郁的心情添了一丝爽快,日日抄诵经文,也让她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些,每日里送进京来的战报还是纷乱复杂,没个定数,直到四月初五,总算是有一队突围的军士回到了盛京,带回了略为具体些的军情,可这军情传到国公府,却如一瓢水泼到了沸油里,嘭地炸溅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此乃今日的,明日的大概是21号下午,多谢诸位大人的支持和安慰!谢谢!
8第228章 破关(四)
军情是从中都驿站快马送过来的,圣上御览之后便召集臣工们安排了一番,又令人通知京师各大世家,到国公府的除了传令的内侍,还有安抚恩赏的使者。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听着内侍读了升从四品宣武将军苏海纳为正三品昭武将军,加授轻车都尉勋的圣旨,下跪的国公府众人叩首谢恩,却无一人面露喜色,只因这升官进爵,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便是“追授”。
一旁的张氏和吴氏早已流泪颤抖地不成样子,待宣旨的内侍一走,便痛哭失声,如筝虽然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自家这个隔房的大哥几面,如今乍闻噩耗,也是伤心落泪,看看旁边跪着的老太君早已伤心的说不出话来,她赶紧起身搀住自家祖母,却不知该怎么劝……
阖府上下,自这一日起便陷入悲痛之中,老国公不待灵柩运到,便下令阖府举哀,国公府的大门上挂起了“恕报不周”的牌子,如筝红着眼眶坐在寒馥轩,心里一片凄惶:却没想到前世未曾发生的事,今生却这样突然降临在自己身边,国公府竟然成了这京师各大世家中,第一个迎回亲人灵柩的府邸。
虽然心里还是挂念着苏有容的安危,如筝却也明白老国公和老太君的伤心,惊闻长孙为国捐躯,再加上还有大老爷苏清言受伤回京休养的消息,怎能让他们不伤痛揪心,要知道这样的大战之下,若非是伤的严重了,是断断不会下战场的。
如筝明白两位老人的心情,便更加勤快地去请安,即便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直陪在她们身边也觉得是略尽了心意。
三老爷打听到了返京的大队人马是三日后入京,如筝想着此番入京养伤的不定还有别府的勋贵,便留了个心眼儿,提前请舅舅托付了叶济世,请他若是方便,抽空来国公府看看大老爷的伤,叶济世回信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日后,长房大老爷苏清言终于回到了国公府,同回的还有大少爷苏海纳的灵柩……
大老爷脸色苍白的挣扎下软榻,跪在老国公面前洒泪说出:“儿子不孝。”这句时,阖府上下顿时哭成一片,老太君颤巍巍地拉着大老爷的手,一个劲儿地说“不怪你,不怪我言儿,苦了你了……”老国公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拉着他另一只手,盯着不远处的灵柩,老泪纵横,大老爷张口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是伤重还是太过激动,竟突然晕了过去,吓得二老赶紧让人叫了府里候着的大夫,仔细查验了说没有大事,才暂时放下心。
老太君嫌雅菡居离主院远又冷清,便下令将大老爷抬到了春晖园修养,如筝知道她有舍不得爱子想要拢在身边的想法,却恐怕也带了些对大房婆媳俩的埋怨之意。
这一日午后,主院传来老国公旧疾复发,大老爷也高烧不退的消息,正当老太君递牌子进宫也请不到太医之时,如筝却带着散值的院判叶济世到了主院,喜得老太君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夸囡囡有本事,直羞得如筝满脸通红。
老国公生病,大老爷伤的也不轻,大房婆媳俩平日里八面玲珑,此时却是毫无主意只知道哭,给大少爷苏海纳操持丧事的事情便着落到了二房和三房身上,便是如筝如婳也被分派了些事务,如筝在前面忙碌的时候,便看到随着大老爷扶灵回来的家将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子,身着重孝,看着却不像是丫鬟之类,她心里一奇:按说这战火连天的,大房父子却也没理由把个丫鬟带在身边……
想到这一层,如筝便上心看了她几眼,这一看却把她惊到了:宽松的孝袍下乍看显不出来,她居然是身怀六甲,看起来月份也不小了!
如筝心里惊跳一阵,想着府里如今乱糟糟地,赶紧让浣纱悄悄将那女子带到偏房一问,回话却让如筝吓了一跳,这个自从入府便不言不语只是哭的女子,竟然是大少爷苏海纳在边关纳的良妾,腹中的正是他的遗腹子!
如筝冷眼观瞧之下,见她言谈举止无异,并不像是说谎,而且这种事她一个女子又怎敢说谎呢,权衡之下,如筝还是先让浣纱找了个安全清净的地方陪她歇着,自到主院回了老太君。
老太君听完她的回话,先是赞了她细致,办事妥帖,又露出了一丝喜色:“天可怜见,若她腹中那个是男孩,倒是给我苦命的海纳留了一条根了!”当下便派了贴身的妈妈带着软轿随如筝去把那女子抬到了主院安顿了,如筝再回到灵前,吴氏便凑过来问她刚刚抬走的是谁,如筝三两句敷衍过去了,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忙碌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传来大老爷在叶济世诊治下终于退烧清醒过来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苏海纳良妾冯氏有喜的音讯。
此讯一出,除了如筝早就知道,其他人都是大惊,只不过有的是惊喜,有的却是惊恨。
如筝知道旁人定然多是欣喜的,便着意看了看大少夫人吴氏,果然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的她心里一惊,转头看到小小的仙儿带着重孝哀哀哭泣,心里又是一阵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