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容看自己刚开了个头,恭王就一副出神的样子,心里也是打了个点:“殿下?是否末将多言了?”
恭王回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子渊不必如此小心,说便是。”旁边凌朔风也跟着笑:“你还没说呢,多个球的言啊!”
凌朔风这一句插科打诨,把帐内的气氛搅和地略轻松了些,苏有容无奈地笑着点点头,又言到:“殿下,末将刚刚想到殿下说此番是因为太子延误军机才惹得龙颜震怒,倒是想了个主意……”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叹道:“既然暗地里问不得,不如咱们就明里问,就问陛下!”
他这一句出口,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凌家兄弟还在思索他话里深意,恭王却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发动朝臣参劾太子?那些清流文官……一向是和二哥交好的,可……”
苏有容看着恭王摇了摇头:“殿下不必为难,便如殿下所言,清流御史一向是和毓王殿下交好,但毓王殿下虽然与殿下您兄弟情深,却一直都是醉心学问,不问朝政的,若是殿下连夜去请毓王殿下帮忙,他能不能答应还两说,便是联络御史清流,动静也是太大了,难免会引得太子或是陛下注意,更何况清流之所以是清流,怕是也难凭些许人情就让他们搀和到党争之中……”
恭王见他否了自己的想法,却并未现出愁色,便知他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当下问到:“那依你之见呢?”
苏有容笑了一下,拱手言到:“殿下,此番太子失德,累的我军将士枉死,除了御史言官,还有一类人是可以犯颜直谏,而不会被陛下猜忌的……”他看了看凌家兄弟,又转向恭王:“便是我等,我们这些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同袍鲜血的……军人。”
他一番话说完,恭王便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凌家兄弟也听懂了,凌朔风当即便拍着胸脯言到:“殿下,这计策不错,明日上殿我便向陛下奏本,参劾东宫!”
恭王还没说话,苏有容先瞥了他一眼:“叔罡兄,冲锋打仗你可以当先锋,此番却是万万不可的,先不说你到了朝堂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便是你这一个‘凌’字,便可令此计适得其反。”
恭王看着苏有容,心里暗赞他思虑周详,笑到:“子渊所言极是,我在南大营还有些心腹,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
他话未说完,苏有容却是突然起身,单膝跪在了他身前:“殿下,不必麻烦了,此计是我想的,便由末将来执行吧。”
他这突然的一跪,到让恭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伤不是还没好么?”他伸手让苏有容坐下,沉吟到:“不是我不愿让你去,只是此番试探父皇,胜数毕竟只有一半,若是你真的触怒了天威……我怕会于你不利。”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言到:“殿下,末将谢殿j□j恤,但此番非得我去不可!”他看了看凌朔风,垂眸说到:“伯震兄和叔罡兄是凌家人,不好出面,更何况他们二人是殿下手下大将,若真的触怒了陛下被治罪,自然会给殿下带来折翼之祸,我家却始终都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大姐还成了太子良娣,且末将不过是个小虾米,若是真的……也不过就是罢官弃用,我就还回家当我的公子哥儿去,反过来说,就是因为我人微言轻,陛下兴许还就轻轻放过了,至于南大营的诸位,很多并没有亲历此战,说起话来难免底气不足,故而微臣才是最好的人选呐殿下!”
恭王听完他的话,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可就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拍板:“可是,父皇若是迁怒于你……”
苏有容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当断则断,再说,即便是我被罢了官,将来……殿下大事成就,再启用末将不就行了?”他说的直接,恭王心里也是一震,当下言到:“既如此,便辛苦子渊了,只是北狄一战损兵折将,父皇十分震怒,你明日奏本时一定要小心,言辞不要过激,惹怒了父皇我怕他一时气愤……”他话未说完,其他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殿下请放心,我有分寸,毕竟我也是有军功的,圣上英明,不会难为功臣……”
计谋商定,恭王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便带了凌朔风,快马回了京师。
八月初三清晨,如筝早早起床粗略梳洗了,就吩咐浣纱赶紧出门,浣纱和夏鱼无奈对视了一下,只得赶紧装了几个金银馒头并一碗莲子羹在食篮里,匆匆跟着她出了门。
前日已经禀过了老太君,如筝便坐着车出了侯府角门直奔得胜门,快到得胜门时,街上几乎已经被迎接大军入城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如筝浣纱找了个不错的地方让车夫停下,便撩起帘子陪如筝等着。
此番大军入城不比东夷大捷那次,多了些悲戚的氛围,不但八万大盛儿郎埋骨疆场,京师各大世家也多有损伤,民众也好,车里的贵戚贵女也罢,人人脸上的笑容,就都带了那么一点儿苦涩的味道。
虽然确定知道了苏有容已经逃出生天,崔明轩也带来了他一切都好的消息,如筝却是最明白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着那样一场苦战,定然难免会有损伤,故而早早便等在这里,非要亲眼看他入城,才能安心。
辰时过后,大军入城,因此番殉国的将士太多,入城时的鼓乐齐免,再加上零星有折损了父子兄弟的将士着素服夹在其中,整个入城大军就带着浓浓的哀戚和悲壮。
两旁欢迎的京师民众看着这支肃穆齐整的大军慢慢走入城内,便渐敛了笑颜,不多时便有人开始低声地抽泣。
如筝一瞬不敢放松地盯着入城将士,终于在军阵前列看到了十分醒目的苏有容,只见他素甲白袍,便连枪缨都换了白的,再衬上纯白的坐骑,便如负了一身风雪,飒飒而来。
如筝只看了他一眼,便捂住嘴落下了泪:他消瘦苍白,眼睛里凝着她不熟悉的伤感和不甘,便如从地狱爬回的冤魂,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
如筝低头拭去泪水,再抬起就对上了他略带笑意的目光,她不敢教他看出什么,便也迎上一个笑脸,强忍着的泪,在他打马离开长街时,重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