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 / 2)

“老太师,”嬴虔略顿一下,“您有什么未了之事,交予嬴虔就是。”

甘龙望向刑场,望着与自己一道受刑的几个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十几个孙子和几房妻妾,惨然说道:“老朽一门全在这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不过,老朽倒有一句话说予太傅。”

“太师请讲。”

“记得先君灵前的三只小鸟吗?”

嬴虔点头。

“两只小鸟已经死了,该第三只了。”

“太师多虑了。”嬴虔转向公孙贾、杜挚二人,各倒一爵,分别让他们喝过,转过身去,步履沉重地走回监斩台。

望着他的背影,公孙贾惊道:“太师,您是说,第三只小鸟,会是太傅?”

甘龙却不作答,缓缓闭上眼去。

“这不可能!”公孙贾急辨,“此子再毒,总不能连他亲叔也——”

“唉,”甘龙长叹一声,“能与不能,你我反正看不到了!”

甘龙的话音刚落,鼓声再起,车英大手一挥,掷下令箭:“时辰已到,斩立决!”

一排刽子手快步跨上行刑台,走至甘龙等身后,在更加紧密的鼓点声中挥刀砍下。

是夜,嬴虔回到府中,心中久久未能平静,耳中一直鸣响着甘龙临终前的那句话:“两只小鸟已经死了,该第三只了。”

说实话,自嬴驷旨令他重审商君一案开始,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商君、太师,还有他,皆是前朝老臣,哪一人手下都有一大股子势力。有他们几人在朝,君上必会有所顾忌,也必放不开手脚。此前他一直觉得嬴驷不操心国事,现在看来,是他错看了。

嬴虔在厅中闷坐许久,心中灵光一闪,驱车径去景监府中。

嬴虔口头变法,心却念及旧党,因而一直是公孙鞅对头,素不与景监等新党联络。此番光临,又是深夜,景监大是惊异,略想一下,换过官服,迎出府门,揖道:“下官不知太傅大人光临,有失远迎。”

嬴虔却是一身便装,回揖道:“上大夫不必客气。嬴虔不期而至,算是不速之客了。”

“太傅大人是贵客,下官请还请不到呢。大人请!”

二人进厅,分宾主坐了。仆女上过茶,二人各品一口,景监开门见山:“太傅大人百务缠身,此番光临下官寒舍,必有大事指教。”

“嬴虔想让上大夫知道,商君之事,嬴虔甚是追悔。”

“商君之事与太傅无关,太傅不必自责。”

“唉,”嬴虔长叹一声,“嬴虔是粗人,未问青红皂白,竟是听信甘龙等人。幸亏君上圣明,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嬴虔今日思之,悔恨莫及啊!”

“若不是太傅大人,商君何能沉冤得雪?”

“上大夫说到这儿,嬴虔更是惭愧。嬴虔此来,就是想问一事。”

“太傅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听说,君上要嬴虔重审商君一案,原是上大夫之意,可有此事?”

“非下官之意,是商君之意!”

“商君之意?”嬴虔吃一大惊,“商君怎么说?”

“商君临终之际,下官前去饯行,商君对下官说,如果君上重审此案,可让太傅去审。”

“哦?”嬴虔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商君还说什么没?”

“商君还说,‘在下功成名就,却不识进退,也是该呀!景兄,转告车将军,你们二人,当以鞅为鉴,好自珍重。’”

嬴虔沉思有顷,重重点头,抬头又问:“请问上大夫,今后可有打算?”

“唉,”景监长叹一声,“还能有何打算?下官年过半百,真也老了。下官跟车将军这都想好了,明日上朝,就要奏请君上告老还乡,找个地方养养鸟、种种花什么的,寻个乐子,也算是打发残年吧!”

嬴虔赶忙拱手:“养鸟种花也是嬴虔所爱。两位若是不计前嫌,可否与嬴虔同乐?”

景监拱手还过一揖:“能与太傅大人同乐,是下官的福分。”

“好好好!”嬴虔连声说道,“你转告车将军一声,我们这就说定了!”

咸阳东郊的驿道上,司马错引领随从纵马疾驰,远远望见前面还有一队人马,看旗号猜知是从商郡星夜赶回的樗里疾一行,加鞭追上。

司马错揖礼道:“樗里兄,没想到能在此地看到你。”

“在下也是。”樗里疾拱手还礼,“司马将军,你在河西,怎么跑这儿来了?”

“君上急召末将进宫,不知所为何事?樗里兄呢?”

“在下也是。”

“听说君上在渭水河边宰了甘龙那帮狗崽子,共是二十余家,数百口子,真是大快人心哪!要是末将也在,非亲手砍下几颗狗头不可!”

“唉,”樗里疾仰天叹道,“君上圣明,商君在天之灵,也算有个告慰了!”

二人合为一处,驶进城门,直朝宫中赶去。

这日是小朝,上朝的只有十来个朝臣,皆是禀事的。惠文公将众臣奏议一一回过,见无人言语,正欲散朝,景监看一眼车英,出班奏道:“微臣有奏。”

“爱卿请讲!”

“君上,”景监双手呈上辞职奏折,“微臣年事渐高,体弱多病,本欲为君上鞠躬尽瘁,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误朝廷大事。微臣请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乞求君上恩准!”

众臣面面相觑,尚未回过味来,车英也跨前一步,跟着呈上奏折:“微臣也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求君上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