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2 / 2)

寒泉子笑道:“此茶摘自终南山寒泉之畔,现有茶树八棵,均为先师关尹子亲手栽种,饮之清香圆润,自非一般茶品可比。”

“难怪此地清幽祥瑞,原是圣地。圣地圣茶,嬴驷可否带回一些日日品尝呢?”

“君上贵为一国之尊,自可日日品尝。只是——此茶因非寻常茶品,非寒泉之水不能冲泡。君上若有雅趣,可使百姓络绎取之。”

“若是此说,也就罢了。只为一时口福而役民取水,所泡之茶无论多么清香圆润,嬴驷都将无法下咽。”

“君上有此爱民之心,实为秦人之幸!”

“先生美言,嬴驷愧不敢当。不瞒先生,嬴驷此来,是有俗事相扰。”

寒泉子似已猜出惠文公要说什么,当下说道:“君上可否随寒泉子另室说话?”

惠文公点头。

寒泉子起身引路,二人行至一个书斋,分宾主坐下。童子进来,再次摆好茶具,掩门退出。

寒泉子抱拳道:“君上有话请讲!”

惠文公抱拳应道:“先君早逝,嬴驷受命于多事之秋。秦地偏狭,秦民粗俗,国无积蓄,民生多艰,又逢天下纷乱,列国互争,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嬴驷稚嫩浅薄,羽毛未丰,每每思之,夜不成寐。今日特来拜谒圣地,恳请大师教诲!”

“君上不必过谦。”寒泉子拱手回礼,“依老朽观之,君上处事果断,有条有理,数月之内,使秦大合大开,万象更新。此等魄力,绝非平庸之君所能为之。老朽恭贺君上了!”

“万事难逃先生慧眼,嬴驷叹服!”

“君上驾临寒泉,是否与大良造有关?”

“正是。商君在日,嬴驷求问秦国前路,商君说,嬴驷但有迷茫,可至寒泉求问先生。嬴驷不请自来,有扰先生清静,实属唐突。”

“敢问君上欲知何事?”

惠文公不假思索:“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今日天下明合实分,终将走向明分实合。至于合于谁家,当为天机,老朽不便妄言。不过,就眼下而言,一切正如君上所见,列国虽众,成大势者不过七家。燕弱而偏安,赵悍而不化,魏、韩夹于大国之中,难以自保,可成大业者,唯齐、楚、秦三国。”

惠文公眼睛大睁:“请大师详解!”

“楚国人口众多,地大物博,腹地广阔,当有大成;齐有渔盐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当为秦之劲敌。”

惠文公沉思有顷,小声说道:“百年以来,秦人一直以魏为敌,如此看来,似是小了。”

“君上所言,皆成过去。”寒泉子应道,“今日之魏,东西分割为二,中无连接,此为封国大忌。这且不说,魏国更居中原腹地,四邻皆敌,三强环伺,势必成为案上鱼肉,如何能成大事?”

“先生所言甚是。请问先生,嬴驷当以何策应对齐、楚?”

“三国角力,势均力敌,只可智取,不可强图。此所谓恃力者亡,恃智者昌。君上当以伐交为上,伐国次之。”

“嬴驷所虑,正在于此。秦人一向恃力,所缺者,智也。先君在时,有公孙鞅辅佐,智、力兼具。而今商君殉国,嬴驷唯有蛮力,苦无英才啊!”

“英才是时势造出来的。天下大势走到这儿,自有英才应运而出。依老朽之见,君上缺的不是英才,而是识别英才的慧眼。”

“先生之言,如开茅塞。嬴驷有一不当之请,不知当讲否?”

“君上但讲无妨!”

“先生慧眼千里,嬴驷不胜叹服。嬴驷不才,欲拜先生为国师,早晚聆听先生教诲,不知先生肯屈尊否?”

“老朽谢君上器重。只是老朽久居山林,不习驱驰,还望君上见谅!”

惠文公怔了:“这——”

寒泉子微微笑道:“君上勿忧。老朽有一小徒竹远,字修长,跟随老朽多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也能够识人。老朽可使修长下山,或可助君上一臂之力。”

惠文公揖礼:“嬴驷谢先生相助!”

寒泉子回以一揖:“老朽不过顺天应命而已,君上不必言谢!”朝外叫道,“修长!”

一个中年人应声走进,叩道:“修长叩见先生。”

“你与舍人这就跟从君上下山,一切听命于君上。”

竹远再拜:“弟子谨听先生。”转向秦公,叩首,“草民竹远叩见君上。”

惠文公揖礼道:“竹先生请起。世俗庸碌,嬴驷有劳竹先生了。”

“草民愿听君上差遣。”

惠文公起身,朝寒泉子揖礼:“多谢先生了!嬴驷告辞!”

寒泉子起身还礼:“老朽恭送君上。”

寒泉一行,令惠文公眼界大开。寒泉先生所言,也与先君梦中所示契合。回到咸阳的当日,惠文公独自一人来到怡情殿,从密室中取出那只石匣子,目不转睛地凝视上面的铭文:“周数八百,赤尽黑出;帝临天下,四海咸服。”

说实在的,从内心深处讲,惠文公不止一次怀疑过这只石匣的真伪,认为是先君事先埋起来的。今日看来,这种怀疑不仅可笑,且也是对上天的不敬。

惠文公将石匣子恭敬地摆好,燃过香烛,对石匣子连拜数拜,面匣而坐,陷入深思。惠文公的耳边再次响起先君孝公的声音:“天下列国,能够取代周室的非我大秦莫属。此非我愿,实为天意。”

孝公的声音刚刚淡去,寒泉子的声音又强起来:“楚人口众多,地大物博,腹地广阔,当有大成;齐有渔盐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当为秦之劲敌……三国角力,势均力敌,只可智取,不可急图……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为上,伐国次之。”

惠文公沉思许久,慢慢收起匣子,复藏于密室,返身回到御书房,站在列国形势图前,聚精会神地凝视由烙铁在木板上烙成的情势标记。

看有一时,惠文公的眉头微微皱起:“是的,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为上,伐国次之——伐交?”

惠文公正在沉思,内臣走进:“君上,上大夫求见!”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