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等了等, 没回音,先起床,就接到了妈妈卢碧华的电话。
“鹿鹿,妈妈到冬管中心了,你出来吧。”
陶鹿拎起背包,跑出冬管中心,就看到两列笔直杨树夹着的马油路上, 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主驾驶上的中年男子开了车门, 冲她招手,笑得憨厚又殷勤, 是卢碧华二婚的丈夫, 陈国壮——她的“陈叔叔”。
陶鹿脚步一顿,面色冷了点, 握紧了背包的肩带, 慢吞吞走过去, 叫了一声“陈叔叔”,打开后面的车座坐了进去。
卢碧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裹着一件墨绿色的轻纱披肩,双手交叠放在已经凸出来的小腹上。算一算,她已经是怀胎六月了。她有些费力地扭头望着女儿,眼神里闪着讨好与担心, 解释道:“本来妈妈是想自己来接你的,但是你陈叔叔知道了,担心妈妈应付不过来……”
陶鹿“哦”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手机。
陈国壮拧开保温杯,递给卢碧华,“喝口清鸡汤,你看看你嘴都白了……”
卢碧华正在说的话就卡在了嘴边,看了女儿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从了丈夫的好意。
陶鹿摇下车窗,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压抑,眼看着路两旁的白杨树倒退着飞驰而去,重重透了口气。她决定挪开心思,让自己想点高兴的事情。
【二喵】:开心开心开心!
【二喵】:每月一天的假日,开心!
这次叶深回复了。
【叶深】:哦。
陶鹿拧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哦”字,那种觉得哪里不对的直觉又冒出来了。
【二喵】:我这么开心,叶哥哥就只回个“哦”字么?
【二喵】:哭泣,哭泣,叶哥哥好冷淡……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借此闹叶深罢了。
【叶深】:……哪里冷淡?
【二喵】:哪里不冷淡?
隔了几分钟,叶深像是妥协了。
【叶深】:有多开心?
【二喵】:要飞起来那种!
又隔了几分钟,叶深才回过来。
【叶深】:去做心理咨询,就这么开心?
陶鹿正在输入的手指停下来,这又是什么鬼。
叶哥哥的脑回路好高级,她有点领会不过来,这跟做心理咨询有什么关系。
【二喵】:我开心是因为放假可以见到你呀。
叶深看着女孩发来的这句话,嘴角止不住翘起来——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小丫头,这次就放她一马好了。
陶鹿压根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跟妈妈卢碧华一起进了颐园木屋。
温医师早已经在等候了。
两盏白瓷杯盛着茶水,泛着袅袅香气,摆在两只棕色沙发之间的小圆桌上。
母女两人分别入座。
卢碧华手边是果茶,陶鹿手边是茉莉花茶。
都不名贵,却符合她们各自的喜好。
室内温暖而又不似外面的夏天干燥,安息香微苦的味道叫人神思安逸下来,人走入这间木屋,不由自主就会放松。
陶鹿来此间做心理咨询已经有十次了,这是第十一次。从最开始对温医师抵触对抗回避的态度,到现在逐渐打开逐渐接纳逐渐信任。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本人,她的心理医师温瑞生,就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所有不堪腐烂的内里,眼前这个戴着金丝无框眼镜的男人都知道。
温瑞生轻轻撩起玉色长衫的下摆,在紫檀木方桌后的太师椅上稳稳坐下来,捡起笔架上的细毛笔,一边沾着墨一边微笑道:“二位别来无恙。”
陶鹿吸了一口混合着茉莉清香与安息香的气味,感到路上那种烦躁的心情渐渐淡了下去,她亦笑道:“温医师好呀。”
温瑞生含笑看了陶鹿一眼,小患者这周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又好了些。他作为医师,心里颇感安慰。
“有件事情二位可能还不知道。”温瑞生徐徐道:“两周前陶振华先生单独来做了一次咨询。”
卢碧华和陶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诧异。
母女二人对此毫不知情。
其实这一家三口分崩离析已久,彼此不通音信,对各自现在的日常生活更是所知甚少。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咨询吧。”温瑞生把毛笔蘸饱了墨汁,立起来往卷宗上写去,“就从陶振华先生的事情谈起。你们之间的感情会受陶振华的影响么?是怎么影响的呢?”
卢碧华和陶鹿之前都是单独咨询,这会儿两人面面相觑,都没开口。
“妈妈先来吧。”温瑞生温和道。
卢碧华当着女儿,只道:“没有受多大影响吧……跟她爸爸没关系……”
“陶鹿你觉得呢?”
陶鹿冷嗤一声,说道:“当然有影响,怎么会没有影响?”她对着温瑞生,已经能袒露心扉,“从我记事开始,我妈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全都是我爸的不好,说他有暴力倾向,说他不顾家,说他没担当,后来我爸生意做大了,又说他不管我,说他在外面养了人。”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卢碧华白了脸色却没有反驳,又道:“我一直信着我妈的话,但是谁知道十八年过完,他俩联手告诉我,他们早就离婚了,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还是为了我当时重病的爷爷考虑,才瞒下来,呵,多么高尚的理由。原来闹了半天,我才是那个‘外面的孩子’。人家双方都是另找了合法的另一半。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隐瞒离婚的事儿,外人不知道,妈妈你可是心知肚明——就这样,,从我才记事儿就跟我灌输我爸在外面有人的想法,合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