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温柔的笑笑,点点头最后抚了抚长女的发髻,转身上了将她送来的软轿。贺念络立在原地,看着母亲渐行渐远,从视线里消失不见,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抬头看着正中的干政殿方向,神情莫测。
而与此同时,静娴正坐在延玉宫偏殿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念语跪坐在屋内为她烹茶。静娴在旁瞧着她不慌不忙的用巾帕净手,细致的将陶瓷茶盏茶匙小心烫过,用她骨骼分明的纤细手掌将碧绿的新茶细细投入茶碗,动作熟练闲适。念语身形本就消瘦,不着钗饰的穿着一身素色的淡雅稠衣,再配上这副清冷高远的的态度,更显的不沾世尘。
虽还是刚刚开始,静娴看着她这淡然的神态也似受了感染般,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眼里只能见着在对面念语的悠然的动作下,半卷的碧水醇娇娇怯怯的慢慢展开,还未来得及看清,便瞬间又被蒸腾起的袅袅热气掩盖,如美人掩面般娇美羞涩,渐渐荡漾出的香气却又一丝一缕,不知不觉的盈到了两人的鼻尖,若有若无挑逗着心绪。
热水已沏入,念语合上茶盖,轻轻摇杯,渐渐那香气就越发浓郁,一丝丝的从杯里溢了出来,烟雾缭绕中,念语面带悠扬的轻笑,伸手将茶盏送到了静娴的面前,碧水醇本就因茶水清透碧绿得名,静娴掀盖一看,茶汤碧亮,略抿一口味道也果然比寻常尝起来更加香醇细润,口齿留香,不禁面带笑意,抬头看着念语赞了一声:“好茶。”
念语也是满意的笑着,却又轻声调笑了一句:“我倒在想,你这俗人可懂茶道,我看你平日用茶,是从来不品新旧烹制用水如何的。”
“是不懂。”静娴倒也答应的爽快,将茶盏捧在手心笑着:“我自小便一向觉得这茶道一事,是这烹茶的手法好看罢了,瞧着挺像那么回事,品起来自然心里也觉高洁典雅了几分,与这茶水本身倒是没太大干系。”
念语挑眉一愣,站起身摇头笑笑:“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毫无道理。”
静娴也站起绕过桌案行到了她身旁:“当初师傅与教养嬷嬷教的不少,可我除了四书与琴艺,旁的就实在都差强人意,尤其是刺绣,实在是委屈了嬷嬷那一手祖传的苏绣。”
“哦?四书便罢了,我却从没听人说起过你琴艺出众,何时有空你倒是让我听听你的琴音?”念语闻言似是起了兴趣。
“好,过几日我带着琴来寻你。”静娴点头答应,又解释了一句:“自进宫后从未弹过,自是无人知晓了,你也知道,我又不需这些东西来邀宠。”
念语闻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窗前向东面看去,声音有些叹息:“也是,这些学的再好,也不过是用来讨好迎合的东西,真能琴瑟和鸣,以琴传心的又有几人?”
静娴也顺着她看得方向看去,瞬间也想到了那正是念琦入宫后分到的栖华宫方向,也隐约明白了她这感叹的由来,轻声问道:“你可是想到了念琦?”
“是。”念语点头苦笑着:“当初我本来羡慕着她有母亲爱护谋划,能嫁的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可遇上了这事,原来也不过如此,那般的性子要进宫还真是,可惜了。”
提到这事静娴也有些深思,为念琦叹息的心思固然也有几分,但更多的却还是在思量着这般的形势,贺氏与皇上撕破脸,冲突加剧看来对她倒像是好事,可许是事情发展的太过突然。静娴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一时倒也说不话来。
不过无论宫内宫外的众人如何想,新春刚过的正月底,念琦到底还是就这般嫁了人,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十里红妆,甚至连一丝鲜红的喜气都不见,就这般在还冒着寒气的清早,被一架青帐马车、一顶四人暖轿悄无声息的从侧门抬进了后宫,正式成为了那天下间至高无上的皇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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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皇上并未留宿在未央宫,这日清早的静娴也起得很早,因心里记挂着念琦是昨日进宫,按规矩今早就该请安见礼,也就没和往常一样拖延或是干脆不去,反而提早了些不到卯时便到了长乐宫正殿。
估计宫中其余妃嫔也和静娴是一样的想法,静娴倒是屋内人已不少,一眼看去宫中位分高些的妃嫔都已在坐着,便连以往不常见的德妃也清心寡欲、一身素衣的坐在左首第一位,不过今日的正主——念琦,却还未到。静娴见此行到屋中浮浮对主位的贺念络见了礼,也待她不开口便自个起身行到了左手坐下。
对面的一旁庄婕妤见状温婉的笑笑,又对贺贵妃接着说起了刚才的话题:“这般想来和贵人定也与娘娘一般,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了。”
“和,”是赵尚衍赐给念琦的封号,取平稳宁静之意,是个不错的字,起码相较之下和字就要给比念语赐下的,只是夸赞姿容的“丽”字要更深刻的多,但赵尚衍下旨是就在他身旁的静娴却是清楚,这字只是赵尚衍想到贺氏随口说的谐音罢了,实在并没什么深意。
贺贵妃倒也笑着接着与庄婕妤说着客套话,刚到卯时,念琦卡着时辰恰好到了,随着门口太监的通报,穿着一身富贵的念琦面无表情的行了进来,虽布料很是华丽,但与念琦还算熟识的静娴却是一眼能看出,她这一身衣饰绝不是配着自个身形容貌仔细装扮出的样子。念琦与贺夫人相貌相仿,都是明丽傲人的面容姿态,素日里最喜欢鲜艳明亮的衣衫,但与她飞扬的面貌神态配起却很是合宜。
但这时穿的这一身,鲜艳是鲜艳了,但却反而是故意一般,似乎是恨不得将所有富贵晃眼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堆在身上,层叠的殷红长裙绣着细密的金桂缠枝,上身却是一件紫色的披帛夹袄,花色也是和裙子堆在一起的扎眼茉莉。再配上头上金光闪闪的黄宝石金簪,正中的金制华胜,两边密布垂下的细碎金粒,发髻上斜插着的一支硕大牡丹,就真是不见了一丝往日的风华明丽,反而透着股浓浓的土财主般的俗气。
满屋的妃嫔刚见念琦这样子,便都是一愣,连一贯会说话圆全的庄婕妤都面面相觑的说不出话来,确实,这后宫中的妃嫔,为获圣宠,对自个的姿容衣饰自然很是重视,便是自个再没眼光,身边也总有会这些的宫人嬷嬷在,即便没太多贵重的衣料首饰的低位妃嫔,都能打扮出些小家碧玉或是清寒才女般的风骨傲气出来,总不会太差劲。而像今日的念琦,将自己弄成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般样子的,就实在是罕见。
屋内众人回过神来,再看向念琦的目光就满是低视不屑,即便是有主位贺贵妃的威慑在不敢明面嘲笑议论,也依然有些胆大的控制不住的低头,将脸埋在帕子里偷笑着。但处在众人视线焦点中的念琦却似是毫不在意,满面平静的举步行到了贺贵妃面前,在丁零当啷的饰物碰撞声中慢慢福身见了礼,声音平静:“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贺贵妃面色阴沉,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自个般,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深吸口了气先面带威胁在屋里环视了一周,看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方沉声叫了起。念琦站起后,贺贵妃也没有像往常一般依足了规矩说一堆客套、教训的话,反而很是简介的介绍了坐在当前的个高位妃嫔,让她去见礼。
念琦倒是听话的行到了德妃面前,福了一礼,等德妃给了见面礼后便接着转身到了教训面前,第一次面上起了些动容,看向静娴的目光很是复杂,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接着不动声色的低头福身。虽算是幼时好友,但此时物是人非,静娴也并未表现出对念琦的亲近,很是平常的等她施完礼这才叫起。
这般等着上首的几名妃嫔见礼过后,贺贵妃甚至未曾向念琦再介绍旁的位分略低些的女人,便轻咳一声,迫不及待地以忽的头疼的理由将众人都遣散,留下和贵人说话。
等得屋内没了旁人,贺贵妃不再忍耐,看向念琦语气严厉的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我怎么了?”念琦冷笑着扬眉,不复刚才的冷静,语气带了不忿:“你们不是告诉我进了宫日后便是再无顾忌,一生富贵吗?我这才刚有了些富贵样子,姐姐倒不高兴!”
“你!”贺贵妃看着她那一身晃眼的服饰,又是一阵头疼,可念琦是她的嫡亲妹妹,她又不能如对待念语一般责罚无视,无奈之下便要去责怪她身边下人,怎会让她这样装饰便出来,可抬头看去却又发现念琦带着的,并不是自己特意挑出来给她送去掌事宫女,而是一满脸青涩的小丫头,自个从未见过,一愣之下又抬头问道:“我给你送去的宫女呢?”
念琦转身坐下,扭头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她,打发到外间了。”
“够了!”贺贵妃压抑的愤怒终是爆发了出来,起身行到念琦身前指着她喝道:“你倒是满腹的委屈来我这赌气了,怎么,父亲母亲锦衣玉食的娇养了你十几年。你现如今把贺家的脸都甩到地上,让这么多人嘲笑你就舒服了是不是?”
念琦面上一窒,顿了顿接着却似想到了什么般,还是冷哼了一声说道:“锦衣玉食又怎样,富贵娇养又怎样?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跟件东西一样的送给出去,卖女求荣!”
“啪!”清脆的声响,念琦抚着自己的面颊,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自个的长姐,贺贵妃收回手,直立着俯视着她,声音和面色一样的冷峻:“这是为母亲打的,你可曾想过母亲若是知道自己从小疼宠大的女儿这时竟是这样看她,心里会如何难过?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除了在你口里将你卖出来的自家人,还有谁能容你这样胡闹。你这时入宫还能向我发火置气,当初我撕下脸面跪在凤仪宫大门外,连自个的孩子都保不住时又能向谁去讨个说法?”
闻言本是满心悲愤的念琦便猛然一顿,似是被击垮了最后的一层心防般,忽的软下来流下了两行清泪,接着泪水越流越多,泣声越来越大,伏在一旁的红木桌案上如个孩童般哭的满身无助。
贺贵妃垂眸瞧着她,半晌等她哭声渐渐消下去方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边往内室行着边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等和贵人到哭够了,扶到隔间收拾的能见人了再将她请进来。”
一旁的宫女正是贺贵妃初进宫时从家里带来的亲信,闻言忙答应着,等着贺贵妃的身形消失在拐角,才走到了念琦身边,小心的叫了一句:“三小姐。”
贺贵妃面色深沉的在内殿坐着,又等了两刻钟才听得念琦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抬头看去,念琦这时已将满头多余的发饰都卸下,只留了一支简单的金钗,身上也一般,除去了上身的大紫底黄花夹袄,单留一件素色披帛配着□的殷红锦裙,看来就一下子顺眼的多,恢复了往日的秀丽。
贺贵妃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摸了摸念琦还发红的眼角,神色温和了下来:“瞧,这样可不就舒服得多。”
念琦有些愧疚的低了头,轻声叫了一句:“姐姐。”
贺贵妃挥手遣散了下人,像以往在家里一般拉着念琦的手和她一起坐到了榻上,安抚着说道:“是我想的不周到,昨日你进宫时,我就该去栖华宫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对不起,姐姐,是我不懂事。”念琦这时抬头对着贺念络,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当初……。”
“无事。”贺贵妃笑容温和,似是想起了什么般有些小心的问着:“只是你这般不愿,是不是真和母亲说得一样,心里确实喜欢上了永定公家的柳公子?”
念琦一愣,想起柳浦瑜一时倒也有些迷惘的摇了摇头,虽说她险些与刘浦瑜定下婚约,但实际上也只是孩童时常常玩在一起,自到了六七岁开始避嫌就从未见过,至多从前一年开始通过已是闺中好友的柳浦瑜胞妹来回送过些口信物件,也多是客套一类,这时想起对他的记忆也还停留在那时还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若是能加深下去说不得还真能成为一对有情夫妇,但现在至多也算是些朦胧的好感,比平常男子亲近些罢了。
贺贵妃看着妹妹眼中的懵懂,一时也分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叹息,当即也摇摇头,不再提这事,正了正面色转了话题:“若是能我也不愿你进宫,可事已至此,念琦,你需记着,我们自出生便是贺家的女儿,与贺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今日起,你这不懂事也只有这一回,再无下次了。”
念琦抿紧了嘴,慢慢点点头,笑容有些苦涩:“是,我是贺家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哎!铺垫的差不多了,准备开始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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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恭送皇上。”栖华宫偏殿外,因为时辰还早,天色还昏沉沉的略显阴暗,昨晚侍寝的和贵人念绮正恭谨的低头福身向皇上送别,语气很是柔婉,单从这语气姿态上便和宫中所有期盼圣宠的嫔妃一般,看不出一丝刚进宫时的委屈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