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规矩是若无大事,五日一朝,平常的则都只是由圣上在干政殿干坤独断,今日也只是因为先帝大丧,三月未朝才有了这么正式的一次,甚至上朝的官员比惯例还要多些,不过虽然停了三月,但因为贺氏已除,朝政又有陈大学士一手照料着,也并没有什么迫不及待要处理的紧急之事,更多的则都是为了拜见新圣上与起码要在未来十几年里垂帘听政的东宫太后。
而赵泽骏自不用说,当然是不会说什么,便是静娴,也并没有打算在第一日里就急功近利的发表什么震惊四座的政见,因此这日的早朝,更多的也只是陈大学士在恭敬的侃侃而谈,帘后的静娴则还是很好的扮演着一个对此有些不知所措的太后,更多的只是在帘后默默打量,将在场官员的职位与人联系起来,有个大致印象,对陈大人偶尔的奏请,几乎从头到尾都只是“可、”“便由陈大人做主,”这几句类似的废话。
这般近一个时辰,大赵三个月来首次的早朝便伴随着赵泽骏被吵醒后一声不满又响亮的哭喊而结束,几乎迫不及待的把怀里圣上交给嬷嬷后送回方太后那后,静娴叹息着揉着自己的手腕胳膊,却是已经在心里打算着,下次早朝定要带几个嬷嬷,能换着帮她抱着这位祖宗才行。
刚出太和殿,身后的绿柳便长长舒了口气:“这样便没事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呢。”
“只是当个架子坐着,又能有什么事。”静娴行着回头笑着看她一眼:“若现在就被这阵仗唬住,日后可怎么办呢?”
绿柳吐吐舌,这时也有另一个内监碎步上前,跪地行了一礼,恭敬说道::“陈大人请您到干政殿。”
“恩,请他稍后片刻,本宫随后便去。”
看着传话的内监走了,绿柳上前帮着静娴把她头上繁重的凤冠小心取了下来,一边脆声问道:“您说陈大人这次找您会是什么事呢?”
“说不定是想教导我为后之道呢。”静娴带了些嘲讽的笑着,低头整了整袖角,抬头说道:“走吧,我可不能一辈子都只当这么个花架子啊。”
☆、83,
新帝登基五年后,已是双十年华的静娴正端坐于寿康宫内桌案前,面目严肃的盯着放在桌上的奏本,一言不发,满面沉吟。
“主子先用碗冰梨粥吧,降降暑气。”也已是豆蔻年华的绿柳端着一盛着景州白瓷碗的木盘慢慢行来,五年过去,曾经还稍显稚嫩的少女这时正是最漂亮的时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神色里却不像普通少女般是天真的少不知事,虽然笑容声音都很是爽朗,但却已能透着淡然稳重的风范出来。
一身暗色锦衣的静娴抬头,伸手接过盛着和瓷碗同样净白的雪梨白果,一面伸手轻轻拌着,一面不甚在意的低头问道:“舅舅还未到吗?”
“未曾,许是有事耽搁了吧。”绿柳将手里的木盘放下,又接着说道:“小姐,圣上方才发了火,刚派去的御前掌事宫女怕是又得换一个了。”
静娴一愣,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这次又是怎么了?”
“午睡叫起的时候不知怎的惹了圣上,把一杯热茶泼到她脸上了。”说起这事绿柳的眉头紧皱着,似有些抱怨:“刚沏的热茶,脸都毁了,莫说当差,怕是出来都能吓着人。”
闻言静娴也有几分叹息:“多赏点银子送出宫吧,怎么说也曾是带品的女官,有宫里关系在,便是出去嫁人应也不至于受了欺辱。”
绿柳点头答应着,便看见静娴似有些出神,接着语气难辨的悠悠叹息了一句:“这还只不过六岁呢,便暴虐成这般样子,还真是……”
从五年前开始,静娴心里对赵泽骏的些微的怀疑确是成了真,年纪越大也越发发现了,许是因为出生时在叶昭仪肚子中憋久了的缘故,赵泽骏不止是简单的“不甚机灵,”往好了说,算是太过“憨直”,一根筋不知变通,若是说的干脆些,大赵的这位新圣上,简直有些二愣子。
莫说帝师陈大人费尽心思教导的为君之道了,只是启蒙后刚开始的识字写字,便已经难煞了教导的大臣,整整教了两年,也就将将让赵泽骏的字能到勉强可见人的工整水平。若只是这样就罢了,偏偏因为这天下之主,谁都不敢违抗的身份,脾性也并不宽和,若能好好哄着还好,若是不能,一个不如意心气上来了,静娴方太后这些人还好,周遭伺候的宫人不论身份品级,掌掴杖责都已是司空见惯,虽然年纪尚幼,但已显出了几分暴君的苗头出来。
但正因如此,一心为国的陈大学士似已经对这块扶不上墙的朽木完全失望,反而经过这几年的观察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曾经的大皇子,如今在盛京逸王府上逍遥度日的逸王赵泽书身上。
这样的行为自然不是静娴愿意看到的,随着陈大学士与赵泽书的日渐亲近,已经经过五年准备的静娴自然也不得不开始做些动作。
“主子,何大人到了。”这是福全进来低头禀报。如今的福全虽已被静娴调去掌管内务府与慎行司,但通常没什么事还是会到寿康宫这当差,许是在惩处宫人的慎行司呆久了,见多了责罚刑讯的缘故,如今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寡言少语,却不同于以往的沉默低调,反而透出了些阴沉出来。
静娴抬眸看他一眼,略点点头:“叫进来吧。”
福全略躬躬身,转身而出,片刻就带着静娴的舅舅,已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何大人进了门,撩起官袍下摆对静娴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臣见过太后。”
“何大人请起。”静娴面色淡然,因为是主从之别,大多时候静娴对着自己这位舅舅是不计亲族辈分的,因此等得对方站起后,便也干脆的步入了正题,让身旁的绿柳将桌上的奏章送给了他,开口说道:“此次请何大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何大人就站在当地,接受奏本打开大致翻了翻,面色一变,带着疑惑小心抬头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早有此意,如今时机已可开始试试。”静娴低头用白匙慢慢压着碗里的梨块,沉声说道:“明日早朝,你当着群臣的面,上了这份折子。”
何大人一愣,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顿顿却并未说出口,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简洁的应了一声:“是。”
对自己母舅这样的态度,静娴心内很是满意,便接着温和的许了诺:“等此政实施,舅舅便会已上谏有功之名调入吏部,任尚书之职。”
听到静娴这么说,再看者手里的折子,何大人心里也明白若这事真的成功了,成为吏部尚书的自己会获得怎样的利益,不禁也生出了一阵激动,当即更是郑重的躬下了身,声音坚定:“是,臣自当尽力而为!”
静娴给他的是一份有关大赵选拔官吏贤士之法的建议,百年来在这方面大赵也是几乎完全沿袭了前朝的察举荫恩制,也就是说大赵新晋官吏的来源只有两种,一种由各府、州、县用考试等方法挑选贤明有识之士,向上举荐,称为贡生,另一种就是靠父祖的官位爵位而取得入国子监上学资格的官僚子弟,结业后自然便可入朝为官,这一种称为荫生。这样的制度弊端自然一眼可见,一则靠着祖上蒙荫为官的世家豪门子弟们是否真的有所成无人能知,而由各地举荐上来的贡生也不乏许多用了些门路手段选上的来的无能之辈,只从每年新晋的官员几乎没有家世真的清寒这一点,便能看出许多。
而静娴要做的事就是打算在举荐制上再多加一步,先增多贡生人数限额,由个府州县选出比以往多了近三倍的贡生后,再一起进京,由吏部与圣上出题,再进行一次考核,从中选出小半中选入仕,有了这一步,各地送来的贡生们自然不敢太过无能。
而原先的荫生们,静娴也给了两个选择,则也要可参加盛京的考试,也就相当于和贡生没什么区别。这般一来,自然能更好的选出有才有德之士,为国效力。
当然,为了防止阻碍太多,其实折子里没有的,她还有另一个折中的想法,便是荫生中有自信,愿意考试的自然随意,而不愿考试的,还可以自动成为监生,监生也可直接为官,虽然名义如此,但是静娴清楚,对于这样的监生,恐怕便不会得到有实权的职位。
其实若是可能,静娴甚至想干脆将荫恩制废掉,清贫之士也好,豪门子弟也罢,全都一视同仁,从头开始一步步考上来才是最好,但显然,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但现在如果真的有人这么说了,这一举措怕是根本不会让群臣同意,正式实施,而是干脆会百官劝谏,甚至阳奉阴违,事与愿违。就是这样,已经多少保留许多这些世家豪门的特权,恐怕也会阻碍重重。
但这也正是静娴的目的,何大人虽然是垂帘太后的舅舅,但因为听了静娴嘱咐,起码表面上还一直装的忠心正直,一心为国,陈大学对他也并不厌恶,甚至还有几分欣赏,明日让何大人上的折子,也确实是能让大赵找出真正的有才之士,甚至另朝政焕然一清的好办法,对这样的季谏言,别人或许会因为私心反对,但忠心耿耿,为国鞠躬尽瘁,一心想青史留名的陈大学士却是一定不会拒绝,不仅不会,甚至为了这贤臣之名,说不得还会一心坚持着士子正气,不惧奸人劝阻,为国主持这次变革!
而到了那时,自己便可毫不费事的在上旁观着世家官员与陈大人渐渐离心,生出间隙,然后再提出监生的法子,令两边各退一步,趁机拉拢人心,再然后……
看着何大人的背影,静娴“叮”的一声松手放下了拿在手里的白瓷勺,又抬头对福全问道:“你那里消息散的怎么样了?”
提起这事福全垂眸说的波澜不惊:“宫中暗地里已经隐约有了些先帝之死是逸王所为的议论,再过几日便会越发更厉害。至于宫外,也已经开始从送水肉菜蔬,日常用物的采办杂役那开始散着,有主子的人活动着,从下往上,不用几日便能传遍盛京。”
“极好。”静娴点点头:“准备着些,等到流言在京里传遍,咱们便从开始宫内到宫外,动手辟谣。”
“辟谣?为何要辟谣,这不是我们做……”一旁的绿柳闻言一愣,说着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面带恍然之色的叹道:“莫不是故意这般,名为辟谣,实则更添了一把火?”
静娴抬头看着她,微微笑着:“明白了?流言传的再厉害也只是私下里,上不得台面,但若是皇家官府都出面了,欲盖弥彰,这反而才更靠谱,我倒是要看看,一个背着谋害父皇罪名的皇子,靠着一个被朝中百官忌讳的帝师,他怎么能登上帝位!”
☆、84
静娴对陈大学士的估量可说是丝毫不错,一心想着青史留名的陈大人,最近正是被新圣赵泽骏的冥顽不灵,与自己身子的日益衰败而有些心灰意冷、无计可施之时,在先行看过何侍郎如同在平静的池水上砸下一块石头的奏本后,便是心头一动,若是已无法辅佐出千古明君,那边如前朝主持变法的王石一般流传后世,不也是上好之事?更何况这本就是利国利民的良策,若是能由他推行了这变贡生荫生为进士一政,岂不是天下有才的清寒之士们都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么想着陈大学士在仔细研究过何侍郎的献策后,便也正式在下一次的早朝上由他再次向百官提了出来,向坐在御座上的赵泽骏与帘后的静娴询问圣意,连陈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都未曾听懂,因为无聊已是满面烦躁的新圣上自不必说,沉着脸,按着重复了一年多的惯例给了一句:“老师所言甚是,便依次办理。”
而帘后的静娴却似乎是有些犹豫,先问了一句:“兹事体大,是否该从长计议?”之后在陈大学士再次激昂的陈述了这良策的种种好处之后,才又像是无计可施般留下了一句:“那便由陈大人做主罢。”
得到了坐上两人明面上的许可后,因为早已感觉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几乎已经等不及的陈大人便当即在朝堂之上决定了,不待明年新春的察举,等到今年初冬圣上寿辰,便已降恩之名开始这第一次的盛京大试,自此称为恩试!
瞬间举朝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