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静娴点了点头示意知道,接着问道:“就是此事?”
“是。”烟儿说着就站起了身:“我只是为他传话,见不见就由母后做主了,不必顾忌烟儿。”
见烟儿这就打算走的样子,但因为知道烟儿与宫内寻常不同,静娴也就未曾挽留相送,只是让笑着答应后便吩咐了让宫人提灯跟着。
顿了顿,静娴转头看向绿柳:“反正也是闲着,既然是废了这么大力气要见我,这天色已晚,也是好时候,让福全把他收拾收拾,隐蔽些送来吧。”
绿柳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再过了多半个时辰,接到静娴吩咐的福全便也带着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恭敬的到了寿康宫。
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都出去后,福全小心的上前问道:“主子,这人虽关了这么多年没甚力气,可到底是个莽汉,可要在屋内留两个人守着,以防万一?”
静娴眉目一跳,她这五年闲时一直在练着《玉沁功法》,虽说伤人差些,但内功已算有些造诣,起码自保没什么问题,更何况……静娴又看了低头跪在面前,与五年前相比瘦骨嶙峋的男人一眼,扯了扯嘴角笑着:“不必,若不放心在屋外守着便好。”
福全也不多说,闻言便安静的退了出去,静娴举起茶盏,边吹着浮沫,边随意的出声问道:“不知先生要见我是何事?”
卫清河直起身,露出了五年未见过阳光,苍白无比的面庞,咬了咬牙沉声开口:“想请太后放我出狱!”
静娴一声轻笑:“凭什么?”
“贺氏事败后,朝中贺氏一党想必已然清查?”卫清河双拳紧握,像是极有把握:“可贺成季所谋多年,绝不止明面上这些,我手里有当初贺成季拉拢的所有官员名册!”
“哦?”静娴抿了口茶,沉吟不语,但似乎看面色也并没有想放了他的意思。
卫清河有些着急,膝行上前一步又高声说道:“如今圣上无能,陈大人又已是老朽,五年前小人观您言行,也并非庸碌之辈,您又何必屈居人下?如今若有这一份名册,贺氏所留势力,瞬间即可为您所用!”
静娴目光一凝,将茶盏磕在桌上,冷声喝道:“你可知只凭你这一番话,本宫便可立即要你性命?你当真以为有烟儿在,便可无所顾忌了吗?”
“小人当然知道!”卫清河站了起来,摇头带着苦笑:“可您可知我这五来年,只能坐在草堆里数虱子的日子又是怎么过的?大仇得报生无所恋,可有公主那吩咐我又死都不能死!这才是生不如死!”
卫清河说着几步冲了上来又伸手抓住了桌上了茶盏,对着静娴语带威胁:“小人已经豁出去了,今日您要不同意放我出去便下令杀了我!否则……”
静娴不为所动,轻轻将茶盏放下后静静看着他,淡然问道:“否则如何?像当初对赵尚衍一样用这碎瓷杀了我?”
卫清河沉重的喘息着,看着静娴半晌后终是又松手退了一步,昂首冷笑道:“我不杀妇孺!”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大丈夫!”静娴嘲讽的笑着,也站起行到了他面前,轻声问道:“既然这么一心求死,为何不自裁?五年,整整五年!你若真想死,我就不信慎行司的看守有这么严,能让你连一个自尽之机都找不着?”
卫清河猛然又退一步,诺诺无言,确实当初他第一次试图撞墙自尽时是被人救了,但之后五年里他确实不是没有第二次时机,但他不敢,通常情况下,一个死过一次却没能死成的人都是不会再去死第二次的,显然,他也属于这个范畴。
静娴看了他片刻,忽的轻笑了一声,接着说的坦然:“不过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愿居于人下,”说着没等对方的惊喜之色完全展现又接着说道:“可即便没有你手里的名册,以我如今身份想拉拢官员也自有方法,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
卫清河一愣,顿了顿方有些急切的说着:“我自小便熟读谋略之术!便是贺成季也对我很是倚重!您既有此大志,我可为谋士!”
静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可先生原先这谋士做的却实在不怎么漂亮啊!”
知道静娴是在说自己当初两边都不效忠之事,也无话可说,只是闭嘴带着忐忑的看着她。
静娴敲着手下的瓷盏犹豫半晌,扬声叫了福全,等的对方进来才对卫清河说道:“今日还是要请先生去数一晚虱子了,不过你若有空,不如将名册默出来写,让我先看看你知道的东西值不得值得这价。不过你放心,若对我真有用处,我定会放你自由。当然,先生要不乐意也可不写,接着在慎行司住着,一辈子也行。”
说罢不待对方有所反应,便又接着对福全说道:“福全,找人把他送回去。”
看着殿门又关上,留下的福全识趣的行到了静娴身边,弯腰便听见了静娴吩咐:“去给他在盛京办个户籍。”
福全也没有诧异之色,只是低头问道:“是,主子想为他办何籍?良籍还好,若是贵籍怕就惊动的大了些。”
“不,入贱籍。”静娴答得毫不犹疑,顿顿了想到了卫清河那苍白的脸色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笑道:“至于身份,按戏子走。”
☆、87
于是在静娴的安排下,一月后,因为要准备庆贺圣上诞辰而在升平苑开设的家宴,除了宫中的乐师歌舞伎伶,福全还别出心裁请了盛京内一有些名气的戏班子。
宴会上,东宫太后很是欣赏这戏班一花旦的唱功,不仅多加夸赞,还特意赏了他不少银钱,而之后在这花旦谢恩时,太后又发现了这戏子还有一手好琴艺,便更是凤心大悦,直接下旨留下了这戏子成了宫中乐师,为其更名为清河,最近更是常常宣召,算是一步登天。
不过虽如此,但因为静娴见清河时皆是在青天白日,众多宫人眼皮底下,倒并未传出什么留言,清河也充其量算是一不知为何得了太后青眼的一好运气乐师,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刚入冬就病了,这许久丝毫没见好,反而一日重过一日,按太医的说法,怕是不好了。”绿柳神色平静,顿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前几日陈夫人都已让人在打听着楠木棺椁了。”
寿康宫内殿里,因为燃着地龙,暖如春日,静娴正舒服的窝在塌上,听着这算是让她更是愉悦的消息,捧着手炉眯了眯眼,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上次的变革一事,对陈大学士打击还真是不小。”
绿柳沉默不言,过了一阵静娴又笑着说道:“罢了,这也算好事,省得我们动手了,派人送东西去劝慰劝慰吧,怎么说是三朝元老,又是这时候了,莫亏了这最后的体面。”
绿柳答应着,话未说完又听见了门外宫人禀报着:“清乐师到了。”
即便是如今,静娴听到清乐师这称谓还有些好笑,当即便叫了进来,看着穿了一身青色乐师服饰,面色苍白的清河抱着一把琴向她行了礼。
清河在一旁木案上将琴放下跪坐下来后,便面色温和的拱了拱手,语气恭敬:“不知娘娘今日想听什么曲子?初雪方至,不如来一曲踏雪寻梅?”
等了等,见静娴未曾反应,清河便又提了几个建议:“也是,踏雪寻梅有失大气了些。若您不喜,那瑞雪丰年,或是清平乐?虽还不甚合时宜,却颇有些欢喜之意。”
一月前,刚刚听说静娴对自己安排的身份时,卫清河面上还满是震惊不满,但随着这几日过去,他却像是认命了一般,对此再无反应。
因此这时看见了对方像是当真将自己当成了乐师的举动,静娴不禁起了趣味,轻声说道:“怎么说先生也是出身权贵,公门之后,今日却沦落至此先生怎还如此淡然处之,难道不觉不甘?”
卫清河好整以暇的挽了挽袖口,将琴摆正,这才不慌不忙的抬头回道:“初闻时是有些,不过如今想通了,倒很是庆幸娘娘让我成为这般身份了。”
“哦?为何?”静娴轻笑着。
“您欲趁圣上年幼已太后之权摄政,甚至摄政不还,这非正道,本就不可诉诸人前,加上先帝与贺国公的前车之鉴,您若想用我,便不能让我脱了您掌控,这戏子乐师之籍,便是前提。”卫清河抬头看着静娴,面上带了苦笑,却说的十分坦然:“若您当真在我交了名册后便放了我,让我顶着良籍出宫,之后娘娘多半就会让在下英年早逝了吧,那般才真该不甘。”
静娴挑眉一笑,并未否认,目光透着满意:“你倒是个聪明人。”
卫清河像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不,只是不敢轻视了娘娘,当初在合德,清河便因小瞧了您险些功败垂成,若不是您未揭穿,莫说手仞仇敌了,我怕在未进翁城前,便要命丧贺成季之手了。教训,吃一次便够。”
这么说静娴倒是想起了当初在翁城外,卫清河发髻高挽、衣衫整齐的谎称自己是突闻消息,慌忙前来时的样子,不禁也是一笑。
卫清河想了想,似乎的有些犹豫,半晌还是张口问道:“只是,在下一直想知道,五年前您明明看出了我有问题,为何却未曾追究,也未曾审问揭发,还是带着我进了翁城?似乎,不像是对在下心软,也不只是因那时忙乱,您不愿多事的缘故,莫不成……”
顿了顿,卫清河又面带深意的看向了静娴,接着轻声问道:“莫不是,您那时就看见了我诸多马脚,也已知道我会或许对先帝不利,却因私欲,不愿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