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阁老一震,似乎在忖度对方真实的用意。
说实话,他很喜欢斗鸡,不光是因为这项运动老少皆宜、人人皆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属鸡,所以每逢有斗鸡赛事,他都一定会参加。可惜他为官清正,斗鸡的特殊饲料和专人照顾的费用都十分昂贵,与那些动辄出手千金的人相比,他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长期供养这些鸡。可若是贸然接受这样的礼物,他会觉得内心不安,即便明知江小楼并非是在故意讨好…
见他露出深思的神情,江小楼温言道:“阁老不必有所顾虑,小楼对你毫无所求,只是希望能够还掉这一份恩情,也好让我今后可以睡个安稳觉,阁老如果执意不肯,我今天就命人杀了飞将军,直接把鸡汤送去阁老府上。如此一来,也算全了我一片报恩之心。”
杨阁老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他没有想到江小楼快刀斩乱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愕然道:“飞将军将来若是参加竞赛,获利不可限量,你当真舍得?”
江小楼一片诚挚:“飞将军再值钱,也不及杨阁老对我的恩情重。今后,这位鸡神童也会留在鸡舍,继续替阁老你照顾好飞将军。”
杨阁老看了看飞将军,心里实在是喜欢得紧。左思右想,江小楼说的也没错,她不是朝中的官员,对他没有丝毫企图。更何况她言行一致,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想起对方送自己的那幅兰花图,又想起平日里聊天对话中的机智与聪慧,心中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好,这份礼物我便收下。”
江小楼笑着施了一礼:“如此,小楼要感谢阁老给我这样一个报恩的机会。丸子!”
丸子蹬蹬瞪跑了上来:“是,小姐。”
“从今往后你要更加精心的照顾飞将军,一定要为阁老赢得比赛,明白了吗?”
丸子连连点头:“小姐放心,不管是谁,我的飞将军都是绝对不会输的!”
杨阁老满意地看着,随即便去鸡坊巡视他的那些鸡。仔细观察了一会,他指着一只全身羽毛如同黑缎一般的鸡道:“小楼你看,那只鸡背部的羽毛里绒发白,外面却是黑的,俗称乌云盖雪,叫做青鸡,性情十分好斗。这只背部和颈部的羽毛都是红色,腿羽胸羽尾羽皆是黑色,被人称为红鸡,也很厉害。”随即他又走了两步,一眼瞧见一只全身羽毛雪白、干净利落的白鸡,不由眼前一亮,惊呼起来,“原来你连这种雪羽都搜罗到了,厉害,真是厉害!”
要搜罗这些鸡,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每一只都是别人的心头好,但江小楼有的是银两,只要出价够高,对方又怎会不肯割爱。她微微笑着:“小楼觉得还是飞将军最有派头。”
杨阁老抚着自己的胡须,笑逐颜开:“是啊,我瞧着飞将军比陛下那一只御鸡还要强上三分,下一次我说不准能连陛下也给赢了!”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江小楼在旁边看着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杨阁老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谈天说地,她便刻意投其所好,赢得对方的好感。在她落难的时候,阁老是一个正直而且怜悯弱小的人,所以他会出言保住江小楼,而现在她又以报恩之名将斗鸡送出去。人只要活着,便不可能没有弱点,即便是阁老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若是江小楼送他银两,或是金银珠宝,只怕他头也不回马上就走,一来人到了一定地位,这些俗物是对他清名的玷污,二来江小楼交情不够。
仔细想来,这样一个人对斗鸡那般心爱却也是踌躇再三方肯收下,若非被江小楼以报恩之名相要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送走了杨阁老,郦雪凝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早已将一切看个清清楚楚,轻声道:“小楼,你为什么要将这批鸡送给阁老?”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丸子的身上,丸子立刻识趣的告退,抱着飞将军走了。
江小楼这才转过身面向着郦雪凝,温言道:“你可知道秦思当年的主考管是谁?”
郦雪凝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雪眸微愣:“听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江小楼点了点头:“不错,当年那位主考官正是杨阁老。”
郦雪凝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这么说,秦思是杨阁老的门生。”
郦雪凝说这样的话倒也不错,既然杨阁老是当年的主考,那秦思便算是他的门生,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秦思一直没有忘记过杨阁老,为了巴结这位三朝老臣,他逢年过节便会送上很多的礼物。当然,这些礼物并不是那些金银钱帛等俗物,而是他精心挑选,甚至自己亲自制作的书画笔砚,或者是各地的民生民情消息,靠着这些虚假的心意,摆出一副忧国忧民面孔的他竟然博得了杨阁老的好感,获取了他的支持。
郦雪凝担忧地道:“我真的难以相信,秦思居然能够让杨阁老对他另眼看待。”
江小楼冷笑道:“秦思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人品虽是极为卑劣,可是他的文品却是不差,尤其是那一手梅花小纂,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极有傲骨,别有一种韵味。再加上文采风流,才思泉涌,杨阁老想不点中他都难。这样的人,整日攻于心计,善于利用他人弱点来引诱别人,从中混水摸鱼,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讨好杨阁老,自然是为了博取阁老的支持,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仔细想一想,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得到太子的青睐。”
郦雪凝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太子恩宠秦思,最重要的目的是在于杨阁老?”
江小楼笑容微冷:“阁老乃是三朝老臣,陛下肱骨,得到他的支持,太子地位就会更加稳如泰山。”
的确,杨阁老是文坛泰斗,清流之首,太子如果得到他的鼎力支持,一定可以如愿龙登大宝、坐稳江山。秦思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本人才会拼了命的来巴结阁老。
郦雪凝眼眸和笑容都是一片清澈:“君子襟怀坦荡,小人鼠肚鸡肠,秦思是一个小人,若是要想平安,就得离他远一些,时刻对他保持警惕。”
江小楼目光幽冷:“这条路上我已经和这个小人碰上了,若是我心慈手软,只会被他除掉,所以我只能狠下心肠,他毒我比他更毒,他狠我比他更狠,否则很容易被其所伤,甚至毙命,我的教训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现在还要劝我?”
郦雪凝摇了摇道:“不,我不劝你,我是要告诉你,如果要挑拨和杨阁老的关系,必须让阁老看穿他的真面目。但阁老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久,之前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相信他对你的经历也有所风闻,却并未改变对秦思的看法,这一回你得另辟蹊径。”
江小楼笑道:“雪凝,你我皆是弱小女子,这一点被所有人看见,他们自然会忽略我的能量,可是女子有女子的本事,一旦发起狠来,更能掀起大风浪。”
阳光下,她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深不见底。眸光烈烈如火,带着焚尽一切的决心。
此时,旁边草丛里丸子悄悄地抱着飞将军离去,嘴巴里面嘀咕着:“顾公子啊顾公子,你把我送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来呀!”
在刚开始与江小楼接触的时候,丸子只以为这个女子没什么了不起,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她的容貌极为美丽,一笑起来就像春花灿烂,不由自主的心神就会被她牵走,而且爱好十分奇特,竟然和男人一样喜欢斗鸡。可是等他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便觉得这个女子并不寻常,她很有心计,又别出心裁,知道如何最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如这一次为了接近杨阁老,她可谓是煞费苦心,礼物送得恰到好处。以报恩之名送出去,纵然这杨阁老是铜墙铁壁,也非被勾住不可。不过等他悄悄听完了江小楼的话,不免心里暗暗盘算,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别人心里怎么想怎么做,全讨不过她的眼睛,而且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真的好可怕,他一边想着,一边抱着飞将军快速地逃了。
从这一天起,江小楼果然成了杨阁老的坐上宾,阁老三不五时便会派人到谢家来接她去品虎饮茶、下棋。这样的消息在谢家顿时炸开了锅,谁都想不到江小楼居然会认识阁老大人,这样身份的贵人一般人可轻易接触不到。一时之间,谢香等人看江小楼的神情是又妒又恨。
这一日,王宝珍在饭桌上笑语嫣然:“江小姐,杨阁老又给你下了帖子,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拜访。”
江小楼闻言,神色平静:“既然阁老大人相请,我自然非去不可。”
谢月向谢香眨了眨眼睛,谢香立刻道:“小楼,有句话我可一直想问,到底你和阁老是怎么认识的,能告诉我们吗?”
江小楼见到谢康河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才继续道:“那一日我庙中进香,偶然遇见了阁老的夫人,这才知道原来杨夫人幼年在辽州呆过几年,一聊之下越发投机,于是夫人便邀请我去杨府上坐一坐。后来阁老回来,经夫人引荐,阁老见我懂些字画书法,便经常招我去坐陪,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陪着阁老和夫人下下棋、说说话罢了。”
听到她这样说,谢香的脸上难以抑制住嫉妒的神情,自己的才情美貌丝毫也不输给江小楼,却远远比不上对方的运气。她不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早知如此她每天都去上香,说不定能大大增加机率,这样盘算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就甜了三分。
谢瑜却一直垂着头,显得毫不在意。她听见江小楼过的如此风声水起,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江小楼已经明确的表示对谢家的财产不感兴趣,可谢瑜真正在意的是江小楼和大哥之间的关系,想到谢流年和江小楼越走越近,她心中如同猫抓一般极为痛苦,表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谢康河由衷感到很开心,江小楼能多一位老大人照拂的确是好事,他点头道:“杨阁老是朝中难得的好官,小楼你与他多多亲近是再好不过了!”
王宝珍却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可是杨府毕竟不是什么寻常地方,江小姐还是一位未出嫁的姑娘,来来去去恐怕多有不妥,若是老爷允许,以后让大小姐她们给她做个伴,也不至于让别人说什么。”
谢康河把脸一沉,斥责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小楼能够成为阁老的坐上宾,不知道多少人家盼都盼不来,从前我听说刑部尚书夫人拼了命想把女儿送去给阁老夫人做伴儿,却被杨阁老骂了回来,你不要看阁老夫妻无子无女,却是十分高傲,一般人入不了他们的眼睛。再说上门做客又不是打狼,要那么多人干什么?烦扰杨阁老,岂不是贻笑大方!”
听到谢康河说出这样的话,谢家小姐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她们不得不承认,谢康河说的没有错。杨府不是随便的地方,她们是进不去的。此时,江小楼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微笑道:“伯父,下午我还要出门一趟,先行告退。”
一直静静地观望着江小楼的谢家二少爷,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一直望着她,直到她出了大厅,消失在院子里浅金色的阳光里,目光始终显得有些迷离,片刻后,英俊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
江小楼吩咐小蝶道:“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打听到了吗?”
小蝶笑嘻嘻地道:“小姐放心,奴婢从前就是包打听。那位伍道长被小姐上次一吓,好久都没敢再出门,现在就藏身在东郊十里外的山脚下,奴婢带你去,一准把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