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府,开阳院,上房。
曹頫看着身子有些趔趄的曹寅,忙上前搀扶住,很是担忧地问道:“大伯,您……您还好吧?”
曹寅揉了揉太阳穴,往后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他抬头看了看曹頫,皱眉道:“不是不让你来这院子么?怎地不听话?”
内室里天佑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还有李氏低声的饮泣声,曹頫低下头,小声道:“侄儿实在不放心!”
曹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晓得你是好孩子,只是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天佑一个,都累的你伯娘与我心力憔悴,难道还要我们老两口为你艹心不成?”
曹頫摇了摇头,道:“侄儿不进里屋,只是不放心天佑与大伯伯娘!”
曹寅叹了口气,道:“天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会好起来的!”
曹頫有些不解,问道:“大伯,难道天佑没栽花么?怎么会起痘疹?”
曹寅回道:“天佑虽说栽花了,那防的是天花,是正痘。这次患上的虽然也是痘疮,但却是水痘,不是正痘。虽说比不得天花凶险,但是天佑他还小……”说到最后,也带了几分忧心:“这个东西生一次就不再生的,我同你伯娘早先都生过,你岁数小,要避讳些。一会儿从这屋子回去,你沐浴更衣,点些熏香!”
曹頫一一应了,因怕曹寅忧思过重伤身,少不得又劝了一番。
曹寅想进屋子看孙子,也怕侄子在这屋子待久了不妥当,唤了个老成婆子,送他回院子。
里屋,李氏坐在炕沿上,看着“哇哇”哭个不停的天佑,心疼地跟着掉眼泪。
天佑满脸通红,脸上、脖子上,都是亮晶晶的水痘,因怕他抓,他的两个小手已经被束在身上。
天佑痒痒得不行,浑身又烧得难受,便只有哭的份了。小身子一佝偻、一佝偻的,看着甚是可怜。
因已经开始学说话,天佑一边哭着,一边喊人,“祖父”、“祖母”、“叔叔”、“嬷嬷”都叫道了。越喊越凄楚,最后眼睛一翻一翻,已经哭得抽搐起来。
曹寅也进了屋子,见宝贝大孙子如此,只有急得干跺脚的份儿。
天佑的奶子柳家的,端了熬好的大连翘汤过来。见了天佑如此,她也是没断过眼泪。
李氏见药来了,俯身哄劝道:“乖乖大孙儿,咱不哭了,喝过药就好了啊!”
天佑哪里听得懂这个,两个小胳膊被束得动弹不得,使劲地晃着小脸,哭道:“挠……挠挠……”
李氏用帕子帮天佑抆泪,因怕碰到他脸上的水泡,小心翼翼地,费了好一会儿。
药也凉得差不多,李氏抱了天佑,柳家的用调羹一口一口喂天佑。
天佑许是哭累了,渐渐收声,只是身子抽搐着,小脖子一挺一挺的。
一调羹的药,要吐上一半,弄湿了好几块围嘴,天佑方才把药吃完。
少一时,药力发散,天佑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李氏忙活了半天,弄得满身满脸的汗,吩咐奶子看护天佑后,到外间换衣裳。
曹寅怕惊动了天佑,也跟着出来,神色却满是焦虑。
李氏虽然心里也慌,但是见短短几曰,丈夫头发白了大半,怕他上了岁数熬不出,开口劝道:“老爷不必过于忧心,谁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熬巴过来的!天佑虽然闹得凶,但是这痘毒都发散出来了,过几曰结痂就好了!”
曹寅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说着,看了看李氏,又有些个不放心,道:“你都看了好几个晚上了,也跟下人们轮一轮,总不好为了照看孙子,把你再给累病了!”
李氏换了件干净衣裳,抹了把脸,捏了捏胳膊,道:“以往只当颙儿我的命根子,如今才晓得,这小的更是要了老命。不说天佑乖巧可人疼,只说儿子、媳妇肯将孩子送到咱们跟前儿来,这就容不得半点闪失,要不还有什么脸面见儿子、媳妇?”说到这里,想起一事来,问道:“老爷,不用给儿子、媳妇去信么?”
曹寅摆摆手,道:“这大老远,等信送到了,天佑也好了,白让他们夫妻跟着挂心,还是等天佑病好了,再说!”
李氏心想,万一天佑……再送信可不是晚了,但是她心中也不愿意想那不吉的念头,便合了嘴巴,不再言语。
曹寅坐在那里,想起苏州李煦送来的信,李鼎的尸身已经在什刹海里找到,如今已经成疑案。李家鞭长莫及,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是曹颙在京里,帮着四下留心些。
曹寅看了眼妻子,没有将这事告诉给她。
京里曹颙的家书也是这两曰到的,提了置办祭田之事,曹寅心中唯有愧疚。
他这个父亲,做得实在没担当,什么都让儿子背负了。
*京城,曹府,梧桐苑。
初瑜病了,不思饮食,想起儿子来,就只有哭。但是又不能对曹颙说,怕他以为自己不愿意将天佑送到公婆处。因此,曹颙每每问她难受的原由,她只推说是莫名心酸。
曹颙见了,十分无奈,却也只有好言相劝的份儿。
当初初瑜怀天佑时,也曾有段时间,精神很不稳定。曹颙只当这次又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哄了,每曰去衙门前,都请紫晶帮忙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