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生者情何以堪?
看到曹硕尸首的那刻,别说李氏与初瑜婆媳转头垂泪,不忍相看,就是曹寅也是身子一颤,眼圈发红。
兆佳氏坐在地上,拉着儿子的胳膊,模样如同疯癫。
曹寅对曹项与曹頫两个摆摆手,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你们母亲扶起来?”
曹项忍泪上前,曹頫却是迈出一步,就踌躇不前,看着曹硕脸上的血渍,脸上骇意越来越明显。
“太太……”曹项俯下身子,要搀兆佳氏起来。
兆佳氏直直地挺着身子,哪里肯动?
静惠在旁见了,也是上前搀扶兆佳氏的另一侧。
兆佳氏从两人的手中挣开,扑倒曹硕身上,用手抆了抆他额上的血渍,喃喃道:“三儿啊,磕疼了吧?娘给你吹吹。”
她就像哄婴孩一般,吹了吹曹硕的额头,嘴里自言自语道:“我儿子真俊啊……”
随着说话声,她的肩膀颤抖不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始抽搐起来。
李氏见她这样子不好,忍下伤心,上前劝道:“弟妹,你先起来,孩子……别让孩子走得不踏实……”
兆佳氏闻言,终是嚎啕大哭:“这个不孝的混账行子,往哪里走啊?这混账的东西,这个不孝的东西……”
她一边嚎哭着,一边伸手想要捶打曹硕,到底是不忍心,巴掌都落到曹硕身边的地砖上。
又是一番斯巴与规劝,闹了足有小半拉时辰,已经脱力的兆佳氏才被初瑜、静惠扶到外屋里。
曹项打小受曹硕看顾最多,兄弟间感情最深,此刻俯下身子,将其被兆佳氏揉皱的衣服袖子往下拉了拉,脸上泪流不止。
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人伦惨剧。
曹寅微微地抬起头,没有让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流出来。
他“咳”了一声,对曹项吩咐道:“四下里找找,看这混账东西留下什么片言只语没有!”
“是!”曹项哽咽着应了,到曹硕床边查看。
床上的被子都没有拉开,只有半拉有褶皱,是人坐过的痕迹。
曹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并没有发现只纸片语。床前的小几,地上的桌子上,都看了一圈,还是没有。
“大伯……”曹项垂手而立。
曹寅皱眉,问道:“这到底是因何缘故,使得他想不开了?你们兄弟平素多在一块儿,你来说说看?是因你三嫂不肯回来?”
曹项咬了咬嘴唇,正不只该从何处开口,就听“噗通”一声,曹頫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曹项上前,想要扶着弟弟,但是止了脚步,脸上却难掩愤愤之色。
侄儿已是没了一个,要是小的这个再有什么闪失,那曹寅就是死,也没脸见黄泉下的弟弟了。曹寅心痛如绞,将小侄子扶起来。
不过,瞧着曹项的神色,像是有什么隐情。
曹寅落座,拉下了脸,沉声道:“嗯,老四,你说说看?”
曹项迟疑了一下,低头将昨晚赌场来催债之事说了。
曹寅听的满脸铁青,使劲地扥扥脚,想要骂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两句,却是胸口堵堵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曹项说完催债的事,转头看了曹頫,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埋怨是埋怨,但是却也不忍开口叱责。
别说小五昨晚失言是过,就是他曹项自己,明明晓得三哥容易藏心事,劝了嫂子的话,为何没想着要看着这边?
曹頫骇到现下,虽是哭出声来,低声道:“四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当你们联合起来哄我的零花儿,才没答应给。那个,是弟弟留着给伯娘与母亲预备寿礼的……”
曹寅听了,看像曹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催赌账么,怎么又有小五的干系?”
真相并不复杂,不过是曹頫住的离侧门近,听到动静,过来西跨院询问哥哥。
这言谈之中,曹硕与曹项就提及了想借他的私房银子的话。
曹頫却是想了不想,直接以要留下银子给伯母与母亲预备寿礼为由,给回绝了。
李氏与兆佳氏今年四十五,也算是小整寿。曹頫这边,一直记挂在心里。
虽说已经分家了,但是他对李氏的孺慕之情丝毫不减。
加上李氏这边因怀孕的缘故,显得疲惫吃力,曹頫就想寻个好玩有趣儿的物什,孝敬伯母。
与其说是给伯母与母亲预备寿礼,还不若说是以伯母为主,母亲这边顺便为之。
他既已回绝,见两位哥哥似乎还要开口,便道:“别人家,谁不是当哥哥的给兄弟零花儿,就咱们家稀奇,哥哥们倒惦记起我的银子了,羞了不羞?”
他不过是为了堵住哥哥们的嘴,谁会想到正好触动曹硕的心事……曹项心里虽听着不妥当,但是见曹硕面上并没有露出异色,就没有多想。
稀里糊涂的,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境地。
曹寅在旁听了,却是唯有满心愧疚。
虽说有曹頫的失言,但也不过是话敢话说到那里罢了,并不是兄弟手足起了嫌隙。
如今,曹硕就这么去了,就算没有人斥责曹頫,想来他心里亦是不好受。
曹寅冲曹頫摆摆手,道:“不要胡思乱想,不干你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这混账行子没担当。”
曹寅不会去埋怨小侄子,但是却无法不埋怨自己。要是他这个当大伯的早些管教,何至于此?
屋子里一片静寂,曹寅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按照古礼,十六到十九故去是“长殇”,丧仪从简,亲人晚辈服丧也是减等。不过,这订亲许嫁的青年人,不算是“殇”,要按照诚仁丧礼办了。
曹硕今年十七,已经成亲,算不得“长殇”,这丧事还要开始预备。
只是到底是自家侄儿,不管他是赌也好,还是偷也好,曹寅心里埋怨是埋怨,但是也希望能让侄儿早曰入土为安。
要请阴阳师来,花点银钱出殃榜,这样就能给侄儿报个病逝,不用使仵作上门。虽说如此掩饰,有为了曹家名誉的缘故,但是也是为了使得侄儿死后不用再背负“懦夫”、“逆子”的名声。
儿子与长侄都不在,剩下这两个年岁又小,侄儿的丧事少不是得要自己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