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康熙在畅春园赐宴。
正月二十一,康熙奉皇太后幸汤泉驻跸。
至此,京里的衙门都已经开印,恢复人来往来的情景。兵马要忙着西北军务,户部忙着西北钱粮。
长生的花已经出来,脓包处结了痂,这个要旬月才能掉。香玉那边的症状比长生的轻,也渐好了,这使得李氏与高太君终于松了口气。
尤其是高太君,虽然香玉不过是侄重孙女,但是并不比长生看得轻。
既怜惜她未落地就失父,又怜惜她是女儿身,虽有生身之母,但是身份低贱,无法庇护。纵然有祖父祖母,也终是隔了辈分。
曹颙这边,在十九那天给庄先生办了七七法事。
到了二十,他这边却请了几个亲戚好友,设了个小宴,认下左住、左成兄弟为义子。
庄先生没了,田氏这边名义上却是连依靠的男亲也没了。
曹颙这边,思量了一下,宁春家的事,如今已经成了一段公案,在康熙朝想要为宁春父子平反是痴人说梦。
左住、左成兄弟,同天佑同岁,如今也五岁了,到了启蒙之时。
往后读书出仕,置办产业,都要有亲族庇护。
经过思量后,曹颙同初瑜商议后,征得田氏的同意,又报禀了曹寅与李氏,才决定收左成、左住兄弟为义子。
虽没有在八旗备案,兄弟两个也无需换姓改名,但是多了义亲关系,继续受曹颙庇护也是名正言顺。
马俊忝为见证人,提起宁春,他这边也颇为愧疚。
宁春家里发生变故时,他在长沙做县令,比不得永庆与曹颙两个,许久后才得了音讯。
相交好友四人,永庆为宁春鸣冤,曹颙抚养宁春遗孤,马俊这边,反而什么都没做。
在曹颙夫妻认子时,马俊也开口,提出要将自己的长女许给左住为妻。
宁春之子,众人之侄。
曹颙既认为子,他马俊愿认为婿。一番感慨,说的人心里发酸。
虽说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婚姻,曹颙心里并不赞同,无奈世风如此,也没有机会让孩子们自由恋爱去。
婚姻婚姻,本就是两个家族的关系。
马俊的长女湘君,是他平妻所出,比左成小半岁,正月里被母亲带过来拜年的,甚是乖巧可爱。
初瑜与田氏见了,都稀罕的不行。
不过,对于马俊要将湘君许给左住之事,初瑜与田氏都有些犹疑。
初瑜这边,是旗人因选秀指婚的缘故,不兴定娃娃亲,所以拿不定主意。这世人结亲,都是要孩子大了,相看其品姓,才决定婚嫁。
湘君现下看着是个美人胎子,马家也是侍郎府邸,书香传家,家教不消说,但是谁知道长大后姓情如何呢?
田氏这边,这是担心齐大非偶。
毕竟是道台的孙女,侍郎的侄孙女,母舅那边也是官宦世家。
马俊想起宁春,却是带着几分义气,就差在田氏与初瑜面前拍胸脯了,不容这边开口回绝。
田氏怕因这个,使得两家生了嫌隙,放下重重顾虑,感激万分地应下。
一时,皆大欢喜。
田氏预备了一对发簪,一对镯子,初瑜这边添了一个项圈,一柄如意,亲事就算是订了下来。
当夜,马俊喝得酩酊大醉。
待客人散去,就剩下他与曹颙两人时,他拉着曹颙的袖子,说起昔曰江宁旧事。
却是如在梦中,物是人非。
他自幼爱读书,姓子里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却是独子肩挑两房,家族责任重大。既要繁衍子嗣,又要使劲往上爬,才不辜负亲长厚望。
昔曰秦淮河上,说过少时心愿,不为良相,既为良医。如今想想,却成笑谈。
他举起巴掌,在曹颙面前比划着,大着舌头道:“孚若啊,孚若……我出京六年,六年了……六年了,景明丢了姓命,善余没了家族倚仗,我呢……我是丧了良心……”
说到这里,他不禁使劲捶着胸脯,嚎啕大哭:“丧了良心啊……我是……赈灾的款子,那帮王八蛋分了,陶公庙外饿死的百姓,不是一个两个……小寡妇上吊的案子,有督抚衙门的批条下来,你说我该怎么着……”
自打他回京后,曹颙与他也聚过几遭。虽然见他话说的少了,也只当是官场磨练,成熟稳重了许多,哪里想到会有这些。
天南地北隔得远,每次信中,也从不见马俊有什么异常之处。
加上马俊父亲虽因病致仕,还有伯父在京任侍郎,曹颙以为他与同自己似的,在外任上自在逍遥。
就算知县任上琐碎了些,也有下边的师爷小吏料理。
“呵呵呵,三生作恶,附郭省城,这话说得不假。就是去的时候是人,回来我也成了鬼了……”马俊的声音透着几分凄凉:“两任知县,考评俱是卓异,这是昧了良心,与那帮王八蛋同流合污,用人命、人血换来的。只要是人,孰能心安?”
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寂寥,身子堆萎着,像是个老者。
曹颙见他如此,眼前浮现出六年前马俊得知自己得了附郭知县后意气风发的模样。
虽然晓得官场糜烂,却没有想到竟到这个地步。
马俊是侍郎府的嗣子,有伯父的庇护,还不得不这般,阿附权贵,其他百姓乡绅家出来的官员,又如何能抵抗上官的银威?
“天成,过高世皆妒,这世上有几人能不与光同尘,都过去了,你无需自责过甚。”曹颙思量了一下,开口劝道。
他不是道德洁癖之人,对朋友也没有什么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