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通站在大路口焦急的等待楚天涯等人回来,胡子都快结冰了。等回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现在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心照不宣的,大家心中都有了折返回去的念头。
楚天涯摊开了一张地图,双眉紧皱的沉思。焦文通与姚古等人站在他旁边,静静的等着,也不出声打扰。
“没了康王的协助,奇袭是不好搞了。”焦文通说道,“金国占领了河北三镇,反倒把这里当成了军事前哨,直接窥视南方骑兵朝发夕至,成为我大宋的心腹之患。康王在相州驻兵多时,对这一带的敌情与地貌一定相当熟悉。但他不敢出手相助——畜生,他为什么不肯相助?”
焦文通的火气上来了。他想不通,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河东义军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狙击金国人,说到底还是为了赵宋卖命——身为赵宋皇子的康王,为什么就不肯帮忙呢?
“康王有他自己的考虑。”楚天涯淡淡的道,“立场不同,思考问题的方法也就不同。在我们看来,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可以并肩御敌;但是在康王的眼里,我们是草寇,是河东的势力。他不屑与我为伍、担心因此而被朝廷上的人弹劾,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是皇子,根在皇宫里,他不能不顾忌他的官家兄长会怎么看待此事。”
焦文通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主公的意思是说,康王也是为了避嫌?”
姚古恍然明白,“姚某可能明白了。康王是怕遭受官家的猜忌,疑他在外私联外臣养寇自重、扩充兵马野心不轨。”
楚天涯睁大眼睛煞有介事的点头,“这件事情在康王看来,兴许比灭国还要危险,你们信不信?”
“哎!……”焦文通长声叹息,“社稷都要沦丧了,还在考虑这些个人得失?”
“有什么办法,这些念头在人家康王的脑子里早已根深蒂固。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摆在他心头的头等大事不是军事成败、国家兴亡,而是皇宫里的冷枪暗箭与勾心斗角!”楚天涯说道,“就跟这军帐外面的马柱上拴的马匹一样,你对他弹琴,他只想着吃草,才懒得管你的琴声是否如泣如诉呢!”
“呵呵!”焦文通和姚古等人都被逗乐了。嘴里笑着,心里却是苦到了极点。
“主公,怎么办?”焦文通再次问了这个问题,“任凭我等空负补天之心,却无着脚之地。此地不宜久留。若无建功之望,不如且先退去,也好保存实力再作良图。”
“别急,容我想想。”楚天涯摆了摆手,若有所思的道,“既然来了,就绝对不能空手而返。咱们好歹也有八千精兵哪,收复河北是没希望,但在这里搞点坏事、狠狠的恶心金国人一把,总是没问题吧?”
焦文通与姚古整齐的一愣,“言之何意?”
楚天涯就嘿嘿的笑,指着地图上说道:“你们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里,离真定府不远。我是这样想的,如果金国人已经做好了南侵的准备,那么他们的兵马应该就快陆续开到河间、真定、中山这些地方了。虽然北上奇袭已是无望,但我们既然来了,不如跟他们干一仗!好歹,也让金国暴露他们的军事部署,让朝廷有个警醒!”
焦文通与姚古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认为不妥?”楚天涯问道。
姚古便道:“上将军,你这是吃力不讨好啊!”
“怎么说?”
姚古说道:“如你所知,只要战争一天还没有打响,那么大宋与金国就还是‘和盟’的关系。如果上将军主动发起攻击,那就我方寻衅滋事,金国大有理由出兵报复。此事一但传扬出去,朝野上下都得把上将军当作妄起边衅的罪人!更何况,上将军本是应该好好的呆在河东,却跑到了河北来惹事——这就更让朝廷上的人怒不可遏了!”
楚天涯哈哈的大笑,“气死他们才好!我一个响马头子,早该被杀一万次头了,又何妨再添些罪名!”
姚古脸皮直抽筋,心说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焦文通倒是淡然,他抚髯而笑道:“姚都统还不了解我家主公。如果凡事循规蹈矩一切以朝廷官家为念,主公就不是今日之主公了。”
姚古毕竟是根正苗红的军武世家出身,听到这话心中多少有点不爽,便瓫瓫的说了句,“身为社稷之臣、大宋子民,若不以朝廷官家为念,又当如何?”
楚天涯略微一笑,“以人为本,以人为念!”
姚古表情滞住,无言以对。
“好哪,先不讨论这个。”楚天涯笑眯眯的搓着冻手,说道,“我们就只从军事上分析,二位觉得,攻打真定府是否可行?”
“我看行。”焦文通毫不犹豫的说道,“这叫打草惊蛇,金人万万料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这能打乱他们的军事部署。正如主公所言,不管挑起战事的是哪一方,总能给朝廷一个警醒,让他们不至于丝毫没有防范。”
“姚某仍是认为,并不妥当。”姚古说道,“上将军只要对真定动手,那么无论成败,都将成为罪人。金国也好大宋朝廷也罢,都会把你当作罪人。到时候,上将军里外不是人、左右被夹击……败亡,不远!”
楚天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焦文通说的是战前,姚古考虑的是战后,不能不承认他们所虑都有道理。
“请上将军三思。”姚古郑重的抱拳道,“上将军与诸位豪杰夙兴夜寐苦苦经营,才有了河东今日之气象,殊属不易。如果因为一时之冲动而断送了一切,实在可惜!不如且先退回河东,徐图发展从长计议——上将军且看这八千袍泽,又冻又饿几乎半死。你就忍心将河东义军的所有精锐,消耗在河北这片并不属于上将军的战场之上?”
这话,正是刺中了楚天涯与焦文通的心中痛处。
是啊,八千骑兵,几乎是河东十万义军压箱底的宝贝。从关山与张独眼时代起,河东义军一步步走过来,从散兵游勇到现在的小有规模,的确一小一个血脚印,走得很不容易。
“主公……”焦文通抱拳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虽然没说,但楚天涯知道,焦文通也有些犹豫了。刚才姚古有一句话刺中了要害,河北,并不是属于河东义军的战场。小苍山那里正摆开了营盘准备和金兵决战。
沉默。
楚天涯踱了几步,说道:“没错,上将军楚天涯,并不属于河北。但是,他属于大汉民族。”
焦文通与姚古整齐的一怔。
楚天涯略微一笑,“我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官冕唐皇,以显得我有多么伟大。但是细下一想,还真是这个理由。是它促使我一步步的从龙城太保,走到了今天,成了万人之主。试想,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成为亡国奴,早在去年我就脚底抹油的逃离了太原,何苦把脑袋别在腰竿上,跟童贯、耶律余睹、完颜宗翰那些人玩命呢?……我不想做亡国奴,没人想做亡国奴!亡国的上将军,也是亡国奴!”
焦文通与姚古再一次沉默了。他们心里都清楚,在朝廷、官家、康王,包括许多的官将仕人们看来,楚天涯都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草寇响马。不管楚天涯做什么,就算他跪下给官家磕头,那些人也会认为楚天涯是想借着磕头来刺杀谋害官家。
就算楚天涯一直在抗金救国,那些人也只认为他是在造反作乱。换到现在,楚天涯要打真定,完完全全是为了大宋为了民族,那些人根本不会领情。反而,会把他当作一个妄起边衅的民族罪人。
这就是汉人的劣根性。就连我们最正直的史官在记载正史时,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劣根性。为贤者讳,相对的就是尽可能的把罪人抹黑。在宋人记载的史书里,女皇武则天从一生下来就是恶毒的,甚至祖上几代都是卑贱的,原因就是他颠覆了男权,做了女皇帝。往上逆推,那么她所做一切就都是恶毒淫浮不可原谅的,她喝水呼吸都是错,甚至包括她外婆都是淫|荡无极。
焦文通与姚古知道楚天涯在走上一条什么路。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往这条路上走,与一切传统的观念为敌,与天下为敌,一意孤行从不回头。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超乎常人的豁达。纵观史海,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样的宠辱不惊呢?
楚天涯,远没有焦文通与姚古想得这么多。原本他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思维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同。宋人尊奉的许多教条,在他看来是都是迂腐可笑一文不值的。比如说国难当头时的丁忧,比如说现在,一次合理的有意义的军事行动,牵扯到祖宗十八代。
“你们都没意见了是吧?”楚天涯突然道。
焦文通与姚古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不管他们是否心甘情愿,都点了点头。
“那好,干他娘的真定!”楚天涯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
姚古顿时哭笑不得,小心的问道:“上将军,姚某斗胆想问。打下了真定,当如何?打不下,又当如何?”
楚天涯就哈哈的笑:“打不打得下,都不重要。只要能达到打草惊蛇的目的,那就都行。打不下当然是跑!当然,打下最好,我就以真定为据,和金国的耗上了。耗得不行了,我就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