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丐儿低低道:“这些年也支援了仙寨不少。钱能生钱,我回去看一下,若他们过得没想象中的好,我一定会看一下他们把钱花到了哪里。”
绣姑嗯道:“虽说咱不缺钱,但有些事,还是得长个心。听说水浒仙寨的钱,被当地官府刮去的不少。”
丐儿痞痞一笑道:“那对男女诬陷我就罢了,伪造我的出身,我也不与他们计较。但身为父母官,还搜刮我的钱,就不行了。他们怎样吃进去的,还怎样给我吐出来。”
绣姑亦笑:“我也好想与你一起回去,去我养父养母的坟前孝敬一番。可是……有祉儿和沁儿,还有坎平鞋庄……荆岢忙不过来,我实在抽不出身啊。”
丐儿温声道:“有的是机会,这次我代你尽孝就是了。你和荆岢,度一个蜜月吧,我等着你再当母亲的好消息。”
绣姑脸皮紫涨道:“多大的人了,还度蜜月!”
第三〇二章故人今安在
丐儿、南宫峙礼一路往烟岚城方向而去。途径碧云山,丐儿让南宫峙礼陪她去了一趟善缘寺。昔年崇静师太、冢峒长老在时,东方爷和丐儿在这儿求了一支姻缘签,签上是模棱两可的卦辞,说好可好,说坏可坏。历经艰难险阻,如今东方爷已遁去,有情人没能成眷属,情却未灭,这是坏还是好呢。
丐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崇静师太、冢峒长老逝后,善缘寺的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了。宇泰接任了总掌门,指了一位叫理芙的姑娘暂时打理尼姑院的事务。尼姑院的掌门之位,一直为嫣智姑娘虚设着。
宇泰还要照顾精神已经失常的郁妙师妹。
最心爱的女子,一入红尘多年,师太、长老去世的消息她大概已经得知了吧,不肯回来看一眼,也许是因为路途太遥远,也许是因为有是非的空门过着还不如红尘好。
无论怎样,她若安好,善缘寺的天空便是晴天。
香火寥落、寺中拮据,吃了上顿,下顿难以为继,这都不是最苦的。
最苦的,是一颗无处寄放的心。
丐儿再次见到宇泰的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那个清朗丰神、略带优柔寡断的男子,脸上满是沧桑,竟露出几分下世的光景来。他的眼神那般忧郁黯沉,眉峰大约是因常年皱着的缘故,而形成了一个清晰可辨的“川”字。
寺中人人,粗布麻衣,冷饭残羹。
郁妙终日在床上坐着,不敢出门一步。她的头发,长长散乱在肩上,已是灰白颜色。她念叨着:“玩具……我的玩具在哪儿……”
而那个人偶,早不知去向。
或许是她自己弄丢了,或许是别人拿去毁掉了。
丐儿眼中发涩,问宇泰道:“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宇泰道:“你还是你,面容没变。可身边的人,已不是原来那位。”
“去了的如同未去。就像昔年,在她身边的不是我,我却一直都在。”南宫峙礼用宇泰的语气,说着故作玄虚的话。
丐儿气恼,不耐烦着对南宫峙礼道:“你这么洞彻,怎不占个山头,做和尚去?”
南宫峙礼笑道:“只要耳根清净,不改心志,在哪儿都是修行。我才不做枯燥无味的伪和尚,我的心愿就是,说动最不可能做和尚的人去做和尚,最一心想要做和尚的人还俗。”
丐儿“呸”了一声:“你要有这本事,就把善缘寺的香火从凋零变到旺盛吧。”
宇泰叹道:“香火在于经营。若是嫣智在,善缘寺的香火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丐儿悄声问:“嫣智妹妹回来过不曾?”
“不曾。”宇泰摇头:“还是不回来的好。不然,她看到善缘寺的衰败,一定会难过的。”
丐儿道:“也是。”
在善缘寺用了斋饭,全是些清淡的野菜,配一锅稀稀的面汤,连馒头都没有。丐儿知道,这已是全部家当了。
“像我这样圆润的,在这儿吃半个月,油水就全被洗下去了。”丐儿笑道。
宇泰歉然:“委屈两位贵客了。”
丐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长久这样,怕饿也饿坏了,怎有力气重振香火?虽说佛门讲究吃素化斋,也不能没一点油水吧。”
宇泰道:“我等都是吃苦吃惯了的,不觉得苦。何况,连徐长老都吃的一样饭,大家还有什么挑剔的呢。”
“徐长老?”丐儿愕然。
“就是徐员外家的二公子徐战淳。”宇泰缓缓道:“他在湘竹林里搭了一间木屋,几乎从不下山,每日给他送去的,与众僧尼吃的一样。”
徐战淳守护湘竹林的事,丐儿早就知道。不过,丐儿只想他会每月来个一两次,毕竟徐家那样的家业,下人们吃的住的都比寺中好,徐战淳一个富贵公子哥儿,怎受到了长期这样?没想到他竟然当成了一种使命。
“徐员外没派人把他接回家吗?”丐儿奇道。
“接过。”宇泰简略道:“徐员外一开始,是想让儿子拘一拘性子,没料到徐战淳动了真格。徐员外让人劝他回去,他不肯,最后徐员外找了几个壮丁把他押回去,他不吃不喝过了三五天,徐员外怕他饿死了,只好放了他。徐战淳就又回到了湘竹林。”
“徐员外不知他儿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吗?”丐儿道:“为了他儿子不受苦,何不为善缘寺捐些钱物?”
宇泰道:“一开始徐员外是生气,想让徐战淳多吃些苦、迷途知返,结果完全背道而驰。徐员外渐渐坐不住了,让人捐财捐物,徐战淳明白徐员外的意思,坚决不许寺中收他父亲捐赠之物,说是宁可贫困养心。我作为掌门,自然尊重徐战淳的意愿,受些苦没什么,善缘寺是因造化渡人延续香火的,而不是因某种缘故让人施舍着过日子的。”
丐儿默然。良久才道:“倒是我小瞧了徐战淳。我能过去看看他吗?”
“走吧。”宇泰带路,领着丐儿、南宫峙礼去了湘竹林。
竹竹翠茂,景色一如当年。崇静师太、冢峒长老便是在这儿羽化登仙的。
一间简陋木屋,掩映其中。
一身佛袍、未剃度的男子,在屋前一块白色圆石上,闭目打坐。周遭一切,静得恍惚不存在似的。
丐儿想起那个月上柳梢头的夜晚,和扮成教书先生的东方爷一起捉弄那个风流徐战淳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