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揭开茶盅,抿了口茶水,赞道:“这茶不错,专使大人倒是会享福,租了家客栈住下,却不去官驿或衙门居住,确实,那个地方如何能跟这里相比。”
苏锦微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可不是贪图享受才住在这间还不错的客栈里,而是因为在下家眷在此,自然是要常来看看。”
“家眷?苏专使已经成家了么?”
“那倒没有,只是家中的几个婢女本是跟随我在应天书院伺候读书的,后来皇上召见不得不带着她们上了京城,如今又奉了皇命来扬州,她们也不得不跟着我辗转来到这里;但是衙门里如何住得下这许多自人,于是下官便自己掏钱租了这家客栈,让她们在此暂住罢了。”
欧阳修哦了一声,点头道:“苏专使早该送他们回家乡的,跟着你颠沛流离如何是好?”
苏锦笑道:“我也想啊,只是送不走她们罢了。”
欧阳修笑问道:“哪有送不走的道理,你的使唤之人还能使唤不动么?”
苏锦道:“光是我的使唤的使女倒也罢了,罢了罢了不谈也罢。”苏锦忽然闭口不言。
欧阳修自然也不会问这些事,这些事不过是铺垫和暖场,就像两个人走到一起互相问好握手一般,接下来便是要进入正题了;哪怕前面拥抱了握手了,谈正事的时候该骂娘还是要骂娘,跟前面的客套没一文钱关系。
“苏专使,其实本官今天来此是另有要事相询的,不过恭贺苏专使马到功成倒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欧阳修终于开口道。
苏锦呵呵一笑道:“中丞大人也不必客套,下官知道你不是来贺喜的,适才只是跟大人插诨打科罢了;本官办好皇差本是分内之事,百姓们来道贺那是因为这些事对他们有好处,或者说他们感念皇上恩惠又见不到皇上所以便施之于我身罢了,官员们自然明白办好差事是理所当然,下官怎敢奢求恭贺和赞扬?”
欧阳修笑道:“你倒是看的很透,本官听起来倒似乎是在说官员凉薄,百姓倒比当官的懂得人情世故懂得知恩图报的意味。”
苏锦忙道:“大人多虑了,下官可没那么说。”
欧阳修道:“本官也是开玩笑,苏专使不必当真。”
苏锦呵呵一笑:“原来大人也跟下官一样喜欢说笑,看来下官倒是可以跟大人多多亲近亲近,共同的话题也许不少,或许也能跟大人学些为官之道。”
欧阳修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大笑声变成冷笑之声,低声道:“本官倒是想跟苏专使亲近,只可惜本官怕是没那个福气了,苏专使,本官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实的回答。”
苏锦道:“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一点下官倒是学不来,您先别开口,让下官来猜猜如何?”
欧阳修冷笑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挖苦人?”
苏锦道:“苦中作乐嘛,快活也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反正一辈子就那么几天好活,又何苦装模作样让自己难受呢?”
欧阳修嘿了一声道:“你倒是想的开,不过本官可没你那般的觉悟,本官看到作奸犯科之人,若不将之绳之于法,那是一天也别想好过,吃不香睡不着,总是要将之拿问而后快。”
苏锦道:“这个习惯不好,心里不痛快会憋出病的。”
欧阳修怒道:“少跟我在这绕圈子,我来问你……”
“你是要问我是不是动了军粮赈济百姓是么?”苏锦微笑道。
欧阳修张着嘴巴道:“你……你知道本官来的目的?”
苏锦笑道:“本使来扬州虽只有两月,但是也交了不少朋友,实不相瞒,扬州城上下有个风吹草动,都有些热心的朋友跑来禀报我;大人上午去了府衙将宋知府软禁起来这样的大事,我若不知道还配在这扬州城混么?还能斗得过那奸猾似鬼凶恶如狼的冯敬尧么?”
欧阳修仔细品味着苏锦的话中之意,忽然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是在威胁本官,扬州城是你的天下是么?”
苏锦摇头道:“欧阳大人,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心目中对你的好感少了不少,难道你手中扳倒的那些人你都是罗织这样的罪名将他们置之死地么?”
欧阳修低喝道:“住口,你这是在污蔑本官的清誉,本官手中办的案子哪一件那一桩不是证据确凿?何曾诬陷过他人?”
苏锦忙压压手掌道:“那是下官会错意了,大人无需如此激动,外边全是人,大人失态可不好,有损官威呢。”
欧阳修平息一下心情,自己也觉得纳闷,平日里都是自己把别人说的暴跳如雷,今天怎么颠倒过来了,被这小子三言两句激的面红耳赤,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而且今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为什么现在倒成了好像被苏锦占了上风的样子,真他娘的有鬼了。
欧阳修一口将杯中茶喝干,闭目定定神,开口道:“那么本官问你,此事是真是假?”
苏锦拎着眉毛看着欧阳修道:“中丞大人希望我怎么回答?
第四六一章拿你上京
欧阳修盯着苏锦看了一小会,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苏锦微笑不语,只是歪头看他,两人均不说话,相互之间都在揣度对方的心思。
欧阳修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苏专使,或许你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之严重性,换做本官是你,怕是愁也愁死了,偏偏你还有心情跟本官说笑。”
“下官并未说笑。”苏锦一本正经的道:“下官确实是在征求中丞大人的意见,你想我怎么回答我便怎么回答。”
欧阳修冷笑道:“笑话,你怎么做的便如实说来,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本官只求事实,却说什么本官想要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这是在拉本官入圈套么?”
苏锦微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中丞大人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却并未密奏朝廷是另有深意,看来下官想多了,既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修道:“我何曾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真相了本官还会来问你么?”
苏锦起身走到欧阳修身边,亲自为欧阳修续上茶水,弯腰在他耳边道:“中丞大人忘了我说的话了么?扬州城中下官可是有不少的朋友;我去天长期间,大人提审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掌握了什么证据?下官一清二楚。倒不是下官想知道,而是即便我不想知道,也有人非要告诉我听,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所以那些获罪官吏跟大人说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只是纳闷,既然大人有了证据,为何迟迟不拿我上京问罪,或者是即刻密奏朝廷?难道不是另有深意么?”
欧阳修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本官行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说明?你只说这些事是不是事实?闲话休提。”
苏锦叹了口气道:“事实正是你所了解的那样。”
欧阳修喘了口气问道:“你果真擅动军粮赈济了?”
苏锦点点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宋知府是被我硬逼着上了贼船,下官伪造了他的公文,盖了他的大印,假借他的名义开仓,他确实是无辜的。”
欧阳修本以为苏锦会抵赖一番,他甚至做好了拿出证据逼迫苏锦就范的准备,必要时宋庠和那些在押的官吏都会被他提来跟苏锦对质,却没想到苏锦一口应承下来,而且大包大揽的将事情的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还有路仓司苟大胜,也是被我用皇上的金牌逼着就犯的,此事他也并没有多大责任,罪责全在我身上;同朝为官混到今天不容易,大人要拿便拿我,最好是不要为难他们。”苏锦索性连苟大胜也一并放过,棍气便棍气到底。
欧阳修倒是有些佩服苏锦的胆识和人品,相比较而言,宋庠便差的远了,自己只是一句话,宋庠便巴巴的将苏锦所作所为全部说了出来,并且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苏锦身上,不知道宋庠若是听到苏锦这番话该做何种想。
“苏专使,本官知道你有些本事,你的底细我也了解一二,能以布衣之身受到皇上召见委以重任,本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而且你的办事能力也证明了皇上和三司大人的眼光没有错……”
“大人谬赞,只是运气好罢了。”苏锦还在谦逊。
“但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你可知擅动军粮是什么罪过?你对朝廷律法知道多少?擅动军粮和擅自调动军队一样,同属叛逆大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此乃大忌讳之事,你居然也敢做,真不知道你是真精明还是假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