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她与思云卿也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此人不远千里从南蛮至此,为了查清当初灭族之祸,不仅肆无忌惮地擅闯内廷,还敢同她做买卖,手段和心思都绝非泛泛之辈。而且,他应该早就知道周止戈身上暗藏线索,之所以借助她的权利,自然是有什么办不到的难处,又怎么会贸贸然地下狠手断了这条线索?
再说,背负了一百九十七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洗血的?思云卿绝不会是个良善之辈,对于屠灭父母亲族的仇人,只怕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怎会让其了断得这般痛快?
不过,话说回来,此人精通巫蛊之术,的确是颇具危险性,不得不防的!
石将离言简意赅的言辞本是想讽刺思云卿,却未曾料想,沈知寒借着她这言语眯起眼,眉峰一敛,唇边那极淡的笑意瞬间化作了冷笑,其间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戾气,让人不敢逼视:“说起来,陛下倒似乎很了解他的性子,对他也颇为信任。”他一言一语缓而重,轻轻转动着轮椅往后退些许,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既是如此,你们就慢慢商议罢,我还是避嫌得好!”
尔后,在石将离和思云卿的错愕之中,他竟是径自摇着轮椅到了门口,出声唤了在门外等候的内侍,面无表情的吩咐他们将自己所乘的轮椅给抬到外头去透气!
石将离与思云卿难得默契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才双双回过神来。
思云卿不言不语,眸光犀利,暗暗钦佩沈知寒竟然能把戏演得如此滴水不漏,而石将离却是除了干笑便只能苦笑,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看来,她的凤君吃醋了。
西山别宫占地约有数十亩,虽不见得如内廷那般宽敞,可却绵延了周围的好几个山头,山上满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其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俱被掩映在树荫之下,最难得的是,这西山的山谷中有一处天然地穴,淌出的地泉沁凉刺骨,用以储存冰块最是合适,的确是仲夏消暑的绝佳之处。
本想四处熟悉一下环境,以便他日逃离,可是,在内侍的引领下四处转悠了一下,沈知寒发现这别宫颇多台阶,他身处在轮椅之上,无论上下都须得他人抬动,若是专往那人迹罕至之处而去,难免过早惹人怀疑。再加上天地确是炎热,他也担心流汗太多有碍伤口的愈合,没过多久便就让内侍将其送回寝居。
只是,还在寝居之外,他便就见到内侍们抬着巨大的冰块进到屋内去,用以消降暑气,而平素跟在石将离身侧的心腹影卫神色肃然地站在门口,就连好几日没见踪影的端木捧墨也在其中,心里已是有了八分思量。
果不其然,一入寝居,他一眼就瞧见水晶珠帘的后头,石将离正懒洋洋地半躺在铺着冰簟的坐塌上,一旁有两个宫娥在为她打扇,而周遭的角落已是纷纷散放着置冰的大小器皿,空气中更是带着薄荷叶的沁凉味道。
这样的凉爽的确是消了大半的暑气,令人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些,可惜,却太过耗费人力财力。
接过侍奉的宫娥递上的冰过的巾子,沈知寒拭了拭额,低缓地开口,神态从容,连正眼也没瞧她:“商议完了?!”
石将离支起半边身子,笑意浅浅地冲着沈知寒招了招手。“凤君误会了。”她慵懒地辩解着,胭脂色的红唇微斜着着撒娇,软软的轻唤拖了悠悠长长的尾音,幽幽清曲一样地诱人:“朕不是说过么,和他没什么可商议的。”
“何必这么急着撇清与他的关系?”沈知寒挑起眉,不动声色地斜斜睨了她一眼,一双幽谧的眸子沉沉地看入她眼底,一抹流光闪动,消失得极快,瞳仁却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你要借他让沈知寒死而复生,又怕大事未成,被我告知相父,所以故意在我跟前对他辞严色令,如今还这么巴巴地过来……”顿了一顿,他眯起眼,唇边噙着一点冷笑,他的眼神也开始逐渐变得阴鸷,毫不客气地对她直呼其名:“石将离,前几日你对我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之时,可是嚣张得很,一点儿也没顾忌后果的呵!”
石将离不气也不恼,只是双眸无辜的眨啊眨,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对他的言语并不搭理,反倒避重就轻地低笑:“凤君午膳时被那不速之客给扰了清净,进食不多,朕担心你饿着,专程带人过来给你送些消暑的粥品。”轻轻挥了挥手,她似笑非笑的将身子伏回榻上,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来人,将粥品和菜肴呈上来!”
沈知寒本没在意她那送粥品的借口,只想看她又要耍什么花招,可那端着粥品呈上来的仆役,竟俨然是他一直牵挂着的路禾风父子!
年迈的路禾风端着托盘走在前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躬低身子,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而相较之下,路与非就显得心浮气躁多了,虽然不得不端着托盘,可他却昂首挺胸如同斗鸡,满脸皆是桀骜不驯的神情。
两人的手脚之上皆带着沉重的手铐与脚镣,每走一步便就发出铿然的响声,碜人且刺耳。
“卑鄙小人!”一见到沈知寒,那路与非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横眉竖眼地斥骂,转头看到了石将离,他更是显出对其恨之入骨的怒意,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唾沫在那托盘里,直接污了那佐粥的菜品:“无耻暴君!”
石将离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半阖着眼眸,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样子,可却是七分刻意地出言挑衅道:“有胆你便再说一遍。”
她这言语令人毛骨悚然,可到底受不了这样的挑衅,路与非把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男盗女娼!奸夫淫妇!”他口不择言地大骂,将那托盘也砸了,只差没跳脚:“这样够不够!?不够老子还可以继续!”
仿佛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石将离笑得很是开心,从那榻上起身,任凭宫娥为她穿上绣鞋。“凤君也听到了,此人满嘴污言秽语,不只辱骂凤君,还辱骂朕。”她摇曳生姿地走向沈知寒,料准他此刻不敢轻举妄动,便就故意伏低身子凑近了,唇险险地沿着他的颊边抆过,这才吩咐周遭:“来人,进银针丝线,将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嘴给朕仔细缝起来。”
“我就知道,一旦此路不通,你便就会使出胁迫这招的。”沈知寒长吁了一口气,自然知道她此番的用意,在某个她所见不到的角度,他那犀利的黑眸骤地眯了起来,厉芒乍闪而逝。“你大可放心,你同那思云卿要做什么,我不会管,也不会多言半句,你只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便可。”
“当初答应的事?”石将离愣了一愣,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凤君指的是——?”
“如今,你竟然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又或是戏言太多,真真假假,自己也辨不清了?!”死一般的短暂沉默之后,沈知寒的剑眉登时打作一个死结,唇边的弧度半是在冷笑,半是在嘲讽:“你当初应允过会放我走,现下却是这般不上心,我还敢怎么相信你会言出必行?”
石将离被这话给噎了一下。“朕自然记得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她敛了笑容,脸色阴沉,眉心一悸。“凤君放心,朕不会食言。”末了,她补充强调着,也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那样最好。”沈知寒面无表情地应着,嘴里不轻不重地挤出一句简单的言语,却是令石将离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有点乱。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端木捧墨急匆匆地进来——
“启禀陛下!”捧墨垂眸恭谨得一丝不苟,压低的嗓音显得极为冷静,其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恭顺:“右相大人觐见!”
听说韩歆也觐见,石将离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咽回肚中,沉着脸一言未发,只是以鼻音应了一声,随即摆驾出了寝居,只留下路家父子和沈知寒。
见石将离走了,路与非瞪了沈知寒老半天,觉得不骂几句,实在难以浇灭心中无名的怒火,便恨恨地低咒:“阴险小人——”
见他仍旧口没遮拦,沈知寒冷冷出声打断他的咒骂,那一贯淡然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且越烧越旺:“果真是不想要你那闯祸的舌头了?!”
不知为何,早前石将离的威胁也没能将路与非吓倒,可这一刻,路与非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眼前这个男子,无论是眼神,表情,抑或说话的语气,都与他家主人如出一辙。令他不免悚然。“你,你休想吓老子!”他有点结巴地回嘴,心里虽然有点没底,可嘴上照例还是要强硬的:“别以为在那昏君面前替老子求了几句情,老子就……”
“老子?!”沈知寒缓缓地将他的自称重复了一遍,原本轻柔的嗓音兀地阴沉了几分,毫不掩饰满脸的不悦之色:“你养父在此,你自称是谁的老子?”
若说方才是嘴硬,那么,现在,路与非已是被沈知寒那慑人的威严给震得连嘴也不敢回了,就连那一直没有作声的路禾风也一脸惊惧地盯着沈知寒,表情如同见了鬼。
“当初,你家主人是如何嘱你孝顺养父的?”看着路与非,沈知寒那微微眯起的眼里翻涌着极少见的怒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你当时应得好好地,可如今不仅自己涉险,竟然还连累年迈的养父受牢狱之灾,你家主人若是得知,定不会轻饶你!”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那一直沉默的路禾风突然开口,厉声喝道:“与非,跪下!”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已是不顾手铐脚镣的沉重,咚地一声便直挺挺跪倒在沈知寒的面前!
“爹!?”
见状,路与非惊呼一声,顿时目瞪口呆了。
沈知寒也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小沈和小石头将会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培养感情,为之后的荤菜做准备,打基础……好吧,其实我想知道,大家比较待见小沈和小石头的第一次在什么bt的地方,才足够难忘呢?
大家留言打分撒花支持下吧,呵呵,下一章争取明天更新,这两天在亲戚家吃年饭,有点忙……
☆、诱惑
就在沈知寒错愕不已的瞬间,有别于之前路与非污了托盘里吃食的大不敬行径,路禾风却是将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神色恭敬。到底是墨兰冢的管家,以前便伺候惯了人,自然颇懂察言观色这一套,如今,就连那言语中的敬称也分毫不差——
“请君上饶恕草民父子二人不敬之罪!”